且说天宫东天门附近,回廊处,持国天怀抱琵琶静立默然看着那飞行符载着一白一红两个身影远去。他身后,有一金甲红披风,头戴雉鸡翎紫金冠的天将走近,拱手行礼,“远志谢持国天王尊高抬贵手。”
“本座本也不欲伤她性命,毕竟能吹出此笛音的人,必心存善念、非奸恶之徒。”持国天转身看向他,仍是一副忿怒面色,语气却平缓,“你与她相识?”
申远志忙颔首,“远志与其姐夫为挚友,受托代为照顾。”
“东海龙宫那前任太子?”持国天略一思索,看向他,求证。
见他点头承认,持国天捋须,又道:“难怪。听闻当日,那太子于锁龙台受刑后,也是由你接走治伤的。这天宫之中,会念及故交之情的人,少之又少。”
申远志默然半晌,拱手道:“远志不敢叨扰,先行告辞。”
“慢走。”
却当他转身意欲离去之际,又听闻对方淡淡道了一句:“只是,在这天宫之中,可容不得一个‘情’字”。
申远志随即思及某事,当下心中一惊,忙躬身一揖,深深谢过:“申远志,谢王尊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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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内,怀抱箜篌的伍鹤草绕过一株桂树,正欲返回自己的居所,身后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将自己唤住:“舞大人。”伍鹤草闻声已知晓是何人,忙回首朝来人微微一笑,柔声道:“远志……大人,听说你明日即将获封正一品震天将军。恭喜了。”
不曾想,今日还能近近看他几眼。
“并不是甚么大事。”申远志坚毅面庞上无喜反忧,思忖良久,终于问出一句:“你近来可好?”
她心中一喜,然而见他眼眉间仍是平静,知晓他只是出于礼节,只得敛上面上欢喜之色,低眸答:“天庭生活,向来无波亦无澜。”
见左右无人,申远志方坦然注视那双琥珀色的明眸,关切嘱咐:“若真想永世长安,天宫以外的事,须少管才是。”
“你如何知晓是我?”对上那双深邃蓝眸,她胸腔的律动骤漏几拍,忙低眸看向别处。
“那狐姑娘所吹的笛音绝妙,便是天界也难得几回闻;擅舞擅箜篌的你素来爱拔刀相助,那片梧桐叶定是来自于你平日所练舞的梧桐林里。”原本平缓的语气,说至句末,竟添了几分薄责之意。
“她为救长姐不惜犯上冒险,又是如此德才貌美的姑娘,我自是要助她的。”更何况,她有爱侣相伴,自己更不能见死不救;她若有恙,她爱侣必定心痛。
他,能知晓吗?
“鹤草,”他第一次唤出她的名,却是尽力抹去那温柔之意,“牢记我的话,少管他人之事。我走了。”他说着,低眸迈步而去。
“若是你的事呢?你也不许我管吗?”
身后轻柔传来一句,他剑眉一蹙,并不回头,只是加快脚步。
驻足原地的赤红身影目送那似乎是逃走的健壮身影,黯然坐于桂树下,神色哀凉地抚上箜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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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偏殿内,玉皇大帝端坐宝座之上,正面色平静地捋须看着一封奏折。
一旁的太白金星走近几步,试探地道:“陛下,那孙行者被压五行山下尚有个期限,更有机缘可得赎罪。那狐妖既已被冰封五百余年,是否也请陛下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见玉帝不语,他忙又赔笑,打铁趁热,“且武神坛封印弱化期已到,那蚩尤虽未曾有大举动,然而破封而出,霍乱三界已是惯例;此刻用人之时,可否请陛下开恩,给那狐妖与敖润两人一个戴罪立功,将功赎罪?”
那玉皇大帝将手中奏折一合,丢于玉案上,淡然一句,“时机未到,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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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微凉,如同银色纱雾的银辉柔软覆于天地间,旖旎醉人。
箫竹沥驭飞行符近至那盘丝洞府门前,自己先行落地,方轻扶狐红蔻嬛腰,将娇躯由纸符上轻轻一抱,将她安然轻放于地上。
狐红蔻也不多语,转身便径自走回洞府内。
箫竹沥伫立原地,抬手正欲唤出挽留,见她步履决绝,唇瓣微蠕后,便将话语吞咽喉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再抬眸间,因见那熟悉的火红身影正看向自己,他心中一喜,忙快步上前,微笑柔声唤着:“红蔻,你终于肯理我了吗?”
却不想,她的一字一句如同她此时的面色绝冷,“‘情’此一字,非你这位佛门弟子所应沾染的;再者,人魔殊途,既然明知必定无果,又何必开始,不值得。三者,我便是要寻,也是要能与我永世长守之人,而不是你一个仅有百年寿命的凡人。”
他闻言一怔,须臾,双手握成拳紧握,修长挺拔如竹的精壮身躯因情绪起伏而微微发颤,浓眉拧成一线,眸色悲切,温润嗓音亦染上几分颤抖,“不畏天,不惧地,闯地府,荡龙宫,探天庭的你,何时变得如此胆怯?我知晓,这不过是你的托词而已。你不过怕牵连于我,受那天庭惩罚,因此方疏远于我,对是不对?”
她借月色掩饰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莹润,猝然冷笑,扬袖挥臂看向他,“是!我不畏天,不惧地,大不了两千多年的修行和一条性命付之一炬。如此不惧的我,又如何会在乎你一区区男子?”
我唯一怕的,便是伤害你啊!傻书生!
他急步上前,伸出大掌爱怜地轻抚上粉颊,目含深情凝向她,卑微地道:“若能守护自己所倾心钟情之人,即使为此付出性命,我也甘之如饴。”
她借那饱含浓情的目光,描摹着眼前月下的俊雅男子,将他的温润容貌,他的羞赧神色,他护于她身前的英姿深深镌刻于心底。
从此,这个人,这个怀抱,那双唇,再也不是自己能拥有的了!
眨眼间,有两滴晶莹滑落过花如凝脂的面容;她蓦地伸出藕臂一把揽住他,贪婪嗅闻他身上独有的草药和檀香混合的淡淡气味,他亦旋即以健臂紧拥她,几乎将那娇弱柔软的身躯揉进自己体内;她倏忽昂首以菱唇不得章法地覆上他的两瓣唇,还未待她抽身而退,他便青涩地夺取主动权,辗转反侧,时而攻城略地,时而缠绵悱恻。
正于他以为两人可以重归于好之际,她却拼尽全力推开他,毫无感情地,一字一句,道:“我,不需要!”
成佛或成痴,看的不是你的造化,而是我的抉择。
如同前世一般,成佛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