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几束,越过窗纱照射入禅房床榻上玉面书生的脸庞,箫竹沥缓缓启眸,看向头顶熟悉的帐顶,他不禁微有怀疑:昨夜,我是如何回到禅房的?莫非昨夜一切都是梦境吗?
或许是我太过思念红蔻的缘故,竟是南柯一梦……
扶额自嘲间,他由床上坐起身,因手心无意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件而忽略了原本覆于身上的棉被缓缓滑落。
蓝珊瑚扇子?!昨夜红蔻送我的蓝珊瑚扇子!
红蔻当真来过!
昨夜竟真的不是梦!
厚薄适中的唇瓣笑弯成一道优雅的弧度。他一如往日般潇洒展开折扇的动作,却敛了五分力道。
雪白扇面,寥寥几笔墨线,勾勒出垂柳梢头一轮蟾宫。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思其深意,玉面不觉透红。
月牙弯弯下,山花烂漫处,山崖边,一只火红色的狐狸仰头望月,眼神中隐有忧愁之意。
这是红蔻自己吗?
似猜到另一面所题之字的内容,他跃跃欲试地翻过,看去。果然正是《诗经》中《有狐》一篇,一图一诗,落款印章皆为“红蔻”。
红蔻手画了扇面,结了扇坠送我……
慢着,昨夜我似乎晕倒于青河河畔,当时唯有红蔻在场!
那么便是她送我回来,又扶我上床榻,为我盖被子……
不敢细想一个纤弱姑娘家是如何将自己一男子之躯送回数里之外的化生寺,又是如何将自己抬入禅房床榻之上,有没有被主持、师兄弟们撞见诸如此类羞煞旁人的行径,俊颜忽如熟透的虾一般,热烟蒸腾!
弟子一夜之间竟犯下诸多罪孽!!还请佛祖慈悲,宽恕弟子!!
我是否该马上秉命师父、父母,上门向红蔻提亲?可是我区区一佛门中人,能有什么聘礼去迎娶红蔻?我的桐木琴?再不然是那些我所采的千年山参、天山雪莲、千年灵芝,还是我平日所画所写的山水画和字帖?虽说这些书画能值上些钱,却只怕红蔻瞧不上眼。
正在他揪抓头发冥思苦想之际,忽而一个爽朗男音打破静寂,“哟!换新武器了?我看看!”手中陡然一空,名为“星瀚”的蓝珊瑚扇子早已被一个红发俊朗男子夺过。
箫竹沥一句“小心些!”未及出口,简白青早已翻转看过折扇两面,“画的是月下灵狐,诗也与狐有关。”蓝紫色眸子一转,薄唇一挑,戏谑地问:“我说——你是不是被狐狸精给迷上了?我明白了,你那位红衣少女原来是狐狸精变的!”
箫竹沥霎时面色一红,柔声解释:“她,她是一位机敏聪慧,极可爱的女子。”
简白青的锐利目光扫视过他的禅房,平日整洁如斯,今日却兵荒马乱如遭行窃,“你昨夜做了何事,大清早的翻箱倒柜?喔~!我明白了!想是你昨夜风流一夕,落下了什么扇子、玉佩的,现下寻不到了?”
箫竹沥闻言,忙欲盖弥彰地夺回扇子,红着脸缓缓摩挲扇柄。
“还真被我猜中,你这俗家弟子终于要娶亲了?”简白青却忽而促狭一笑,玩性大气,“不对,你不是内室弟子吗?你其实不是箫竹沥!”他佯装怀疑地紧盯眼前玉树临风的书生,伸手扯上对方如玉脸庞,羊脂白玉般的面颊顿时瞬间充血泛红。“不对啊,不是人皮面具。你真的是箫竹沥?”
揉揉被捏红的脸颊,箫竹沥虚咳一声,镇定地朗声道:“三岁那年,我随师父空度禅师登门拜访令师尊程咬金,在官府花园里,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时你爬到树上掏鸟蛋,却不小心失足跌下。”
简白青双手抱胸,一脸不悦地别过头,“你还好意思说,当时你居然接鸟窝,而不接我,可怜我的屁股跌伤外加师父的戒尺,三日后方痊愈。”
“你摔了可以治伤,那鸟窝若是摔了,内里的几颗鸟卵便无辜了;”谦谦书生却巧舌如簧,应对自如:“若没有我为你疗伤敷药,只怕你要七天方能痊愈。”
“好吧,算你将功折罪。”简白青挑眉,仍是面有疑色,“那次的事官府与化生寺上下谁人不知,这样也无法证明你便是箫竹沥。”
“嗯……”,轻摇手中星瀚折扇,箫竹沥又道:“五岁那年,你偷跑至城外练剑,结果被野猪追咬,幸而那次我随师父外出采药回来,恰好遇上你。你七岁生辰,觉得自己已然可以出师,非要去剿捕境外的山贼,接过在被山贼们追赶时从山坡滚落于我的草药筐边……”。
“哟~!简白青,没想到你的轶事倒是不少嘛!”只有两人对坐于圆桌前的房间内,毫无预兆地传来第三人的说话声,还是个娇软的女声,箫竹沥当下挑眉揶揄地看向简白青。
简白青忙朝好友合掌拜了拜,以唇语说:“拜托了,拜托了!”
“阿弥陀佛,告辞。”
“我还没听够呢,不许走。”倏忽有一个短发少女凭空出现在正步向房门口的箫竹沥面前,娇声令道,正是古子苓。
箫竹沥拱手一礼,浅笑道:“古姑娘,小生有礼。”
“我亦有礼!”古子苓不拘小节地一笑,绕着箫竹沥飞了一圈,催促:“继续讲故事罢,我还没听够呢!还有啊,每个故事你都去采药,可曾也发生过什么趣事吗?”
采药时遇到的趣事?除了不时遇到闯祸受伤的简白青,自然便是红蔻那次救我了。是否可算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蓦地想到“姻缘”二字,箫竹沥面色再度为红云所袭,长指亦柔缓地抚摸于手中折扇。
“我说骨头,我的故事为甚么要告诉你?”简白青双手抱胸,神情倨傲,然而未了,头顶就生生受了少女丝萝乔木一棒,他忙抚着脑袋叫嚷:
“我说骨头,便不能温柔点吗?女孩家的,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哎呦!”丝萝乔木再度落于他头顶。
“哼!谁叫你不给我听故事!”古子苓双手抱胸,别过头去,莹润菱唇嘟得老高。“要是我嫁不出去,肯定都是你的错!”
“你嫁不出,与我什么相关。”简白青闻言心中一甜,然而却喜不露形于色。
“还说与你无关,便是你乌鸦嘴咒我的!”
粉拳不住地锤上宽厚胸膛,自然如同在挠痒,只是甜于那俊逸男子心中,喜不自胜间配合地不住佯装哀嚎:“哎呦!”
这两人倒是般配得狠。
箫竹沥微微一笑,“承蒙姑娘赏脸,只是小生还有要事,不如……”。
“要事?莫非是约了那位‘机敏聪慧,极可爱的女子’吗?”她顿时来了兴趣,眉开眼笑地看着脸色发红的箫竹沥,“嘻嘻!脸红了,脸红了!看来被我踩对了!我也要看看大美人!带我去罢,带我去罢!”
“阿弥陀佛,是小生的师父唤小生有要事,并不是……”。
见古子苓悬空飞着,绕着好友飞行一圈又一圈,距离那玉面书生愈来愈近,简白青剑眉一挑,倏忽伸手拉住少女皓腕。
古子苓疑惑地回头看向抓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掌,眨着碧绿水眸,极为不解。“干嘛拉着我?简白青?”
早已揣摩透她单纯的心性,他成竹在胸地勾唇一笑,建议:“你还没有于白日游览过长安城罢?想不想去有趣的地方玩?吃些特色小吃?”
“好啊好啊!快带我去!”古子苓雀跃地将双手抱胸一脸得意之色的简白青推搡着出了禅房。
眼见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远,箫竹沥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折扇,细细品赏间,笑意与红晕相伴显于儒雅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