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若不是魔族弟子来犯，我也断不会大开杀戒的。我答应过凌烨，不会再动手杀人了。可那些自诩人间正道的魔族正派却不肯放过我。 若我不动手反击，我的死期将至。 简单来说，我可能活不到凌烨回来。 他说了，要带我走的，我怎么可以让他食言呢。 既然这些人要打，也该换个地方，我可不能任他们脏了凌烨住的院子。 离开院子之前，我端起盛着汤药的瓷碗，碗里腾腾的热气已经冷却。我仰起头，闭眼喝了个干净，一点残渣都不剩。 药汁还是很苦，可这一次，我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大约是想到了令人开心的事情吧。 做完这些事，我扔掉手中的瓷碗。 “啪……”白色的瓷碗应声落地，碎成好几片。 外头那批打着为民除害旗号的人间正派似乎已然等得不耐烦起来。 “漓潇，你身为魔族弟子，却嗜血成性，残害同族，此等罪孽，理应当诛。” “妖女，我四派在此，还不速速伏罪领死。” “妖女，快快受死吧。” “拿命来！” 半盏茶的时间，我使用轻功来到长寿郊外的林中，但耳边依旧回荡着这些刺耳的声音，只觉得聒噪的要死，想速战速决。 “呵……要杀我是么？就凭你们？“ “那也得看你们，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我嗤之以鼻道，随即召唤出碧火琉璃伞，轻声念了道口诀。 冒着幽幽碧火的琉璃伞，随着我的召唤，凌空一跃悬在半空。而后伞面大开，立在左边的金蛇也随之复苏，嘶嘶的吐着蛇信，阴森鬼魅，杀气腾腾。 为首的几个魔族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 我冷笑着，眼底满是不屑。 就这点胆量，还妄想取我性命，真是痴人说梦。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魔族四派的精英弟子已经被我解决了大半。 这次计划，无底洞弟子并未出现，对我来说更是多了一份胜算。 原本，魔族五大派里，无底洞对我的威胁最大，此次计划少了无底洞，可谓是天助我也。一场恶战下来，我杀得畅快淋漓，毫无顾忌。 不多时，我的身上就沾染了魔族弟子的血迹。 最后，我操纵天火，将地上的尸体烧成灰烬。 其中不乏还在地上苟延喘息的人，被天火包裹之后，他们拼命打滚，痛苦的尖叫声四起。 一抹虐杀后的极致快感，在我心底肆意流窜，扩散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从前那种痛快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可惜，我还是大意了。 我的伤势刚刚恢复，并不适合消耗太多的灵力操纵天火，稍有不慎就会灵力受阻。可我全然没放在心上，我一心只想着快点解决眼前的麻烦。 灵力受阻后，天火也跟着消失了。 碧火琉璃伞在空中转了几圈，掉落在地面。 没了灵力，我身边的防御结界也全部失效。 就在这个时候，无底洞的弟子出现了。 不消片刻，那群被天火烧伤，却侥幸活下来的各派精英弟子全部得到了治疗，瞬间恢复了元气。 不得不说，无底洞的掌门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直隐藏气息躲在暗处等待机会。看到我灵力受阻才现身，然后联合其他四派一起对付我。 以我现在这点残留下来的灵力，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等待我的，大约只有死路一条了。 远远地，我看到地涌夫人手执羽扇，朝着我徐徐走来，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她一身锦绣华服，端庄典雅，整个人淡定又从容。而她的身侧还跟着一名男弟子，肩上背着一把金色的弓弩。 我自然认得那把弓弩。 传闻，长天之东，金乌栖于若木，振翅而日升，归巢而日落，十鸟齐飞，则十日齐出，大地干涸，民不聊生。后羿采若木为弓，连射九日。九只神鸟精魂归于神弓之上，化为赤红枝叶，羲和光华，日夜不息。 这把弓弩便是三界神器之一，名为若木。世间只此一把，只有最出色的首席弟子才有机会得此神器。 “沧澜，动手吧。” 地涌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淡淡的，从我身上扫过时，就像在看一件死物。随即收回视线，吩咐身侧的弟子，双眸冰冷得让人无法直视。 我半跪着，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搭在膝盖上。 随即仰起头，脸上没有半分畏惧。 “啧……无底洞掌门人还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想来，你们这些魔族正派也是沆瀣一气，本质上都没什么差别了。“ “各个自诩魔族正派，就这点伎俩，也不过尔尔罢了。” “今日，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边上的几个魔族弟子听到我这番话，狠狠瞪着我，似是气急了，愤愤不平道：“大胆妖女，死到临头，休得胡言乱语，胆敢辱我师门，简直冥顽不灵，罪无可恕。” 我轻扯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眼底映出几分轻蔑。 “我知道你们还要说什么，说我罪孽深重，不知悔改是么？这些话你们说了这么多次，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就不能换点新花样？” “你……你……”那几名弟子顿时面红耳赤。 我懒得理睬这群人，冷眼对上无底洞首席弟子凛冽的目光。 “能死在若木之下，也算是给了我体面。” 这么想着，我缓缓闭上眼睛，也懒得挣扎，连句拖延时间的话都不想说。 一会儿，凌烨回来看见我死了，应该会觉得难过吧。 不，他更难过的是，我又杀人了。 我骗了他，我杀了这么多人，也确实该死了。 如果他在场，肯定也不会再管我了吧，他会不会后悔之前救过我呢？ 混乱之中，我好像听到凌烨的声音。 我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沧澜师兄，箭下留人。” 我还没来及睁开眼睛，就感觉有个黑影朝我袭来，速度极其之快，然后用力挡在我的身前，将我的整个身体笼罩。 紧随而至的，是男人痛苦的闷哼声。 若木一旦开弓，箭簇便会自动化为九支，若被击中，剩余的八支箭更是无法躲过，只能生生挨下这九支箭簇。此种虐杀手段，极其残忍，倒不如一剑毙命来的痛快。 一开始，我并没反应过来替我挡箭的人，就是凌烨。 我怎么敢相信呢。 更不愿去面对如此残忍的现实。 直到九支箭簇全部射完，我才准备睁眼。面前的男人似是察觉到什么，伸出手覆着我的双眼。 那是一双很温热的手掌。 然后，我听到他小声地说了一句：“别怕，没事了。” 我的眼睫颤动着，说不出一句话。 可我还是移开了男人的手，一点一点的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那天，他穿了一身玄青色的衣袍，但因受了伤，衣袍早已被鲜血浸湿，晕染开来，蔓延这个胸膛。 我看到若木的箭簇化成几缕浅金色的光辉，在他的胸口处消失，可即便如此，他的胸口还是残留着被箭簇射穿的痕迹。 我整个人愣在原地，动了动唇瓣，不知作何表情。 很快，他的嘴角溢出了血，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猩红。 “漓潇姑娘，抱歉，我……” 他笑着，薄唇一张一合，终于艰难的吐出了这句话，俊秀的脸苍白极了。 他原来生的那样好看，那一刻却因为脸上毫无血色，显得那般孱弱不堪，仿佛风一吹，他就散了。 我抬起手，想擦拭他唇边的血迹。 可怎么擦拭，都没用。 血腥味悄无声息地钻进我的鼻息，渗入我的骨髓。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原来我一点都不喜欢血腥的气味，甚至觉得厌恶，但更多的是绝望。 凌烨就在我的面前，即便浑身浴血，但他从头到下都是干干净净的，包括他身上流着的血，都是干净的。 不像我，腐烂到骨子里。 该死的应该是我，是我才对。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自愿替我挡下若木的，明知自己会死，却还是替我挡下了。 为了救我，也是为了替我赎罪。 呵呵，真是个傻瓜。 后来的事情，我大致也记不清了。 当时的场面混乱极了，我只记得凌烨被同门的弟子带回了化生寺。我一路跟着他们，踉踉跄跄地走着，眼底没有任何焦距，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最后的最后，我也忘了。 凌烨死的时候，我的世界就一片漆黑了。 既然如此，那我活着或是死了，都没有人会在意了。 可能，有些东西，一辈子就只能拥有一次。 就像凌烨这个人，这一辈子注定也只能遇见一次了。 【后记】疑是故人来 又是一年秋，三界各大门派的盛会如约而至。不同的是，女魃墓不再是三界的敌人，而是列入了魔族正派之一，与魔族另外五门派结成盟友，共同抵御外敌。 距离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谁能想到，当初被三界视为妖门邪派的女魃墓竟同魔族化干戈为玉帛，彻底握手言和，不再追究过往之事。 据说那件事情发生后，天女魃自闭关结束，就被玉皇大帝重新召回天庭，两人心平气和地谈起了不少事情，最终放下恩怨，冰释前嫌，重归于好。此后，天女魃下界整顿女魃墓，待一切尘埃落定，这才广收徒弟。凭着门派优越的资质，许多新人弟子陆续脱颖而出。 不过寥寥数月，女魃墓摇身一变成了魔族最受欢迎的门派，一时间闻名遐迩，风光无限。 而今太平盛世，百姓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 除了一个人。 这些年，她似乎过得并不怎么快乐。 作为女魃墓首席大弟子的漓潇，她尽心尽责，受师傅天女魃所托将门派打点得很好，从未出过一丝差错，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但作为一个普通女子，她的生活却过得并不怎么如意，甚至心中有愧。 凌烨似乎成了她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即便过去三十年，当年的事情还在她脑海里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出凌烨的脸。 凌烨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漓潇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时常被梦魇惊醒。 直到有一年，空度禅师邀她来长安一叙。 化生寺暮鼓晨钟，青灯下，她对着佛像虔诚跪拜。 身后的空度禅师见此，面露惋惜之色，最终只是叹息道：“漓潇施主，人死不能复生，望施主莫要深陷前尘往事。早些放下，于凌烨，于你都是一种解脱。“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 明知故人已去，却迟迟不愿放下，也是徒增烦扰。世人都明白的道理，她又怎会不明白呢？ 不过是不愿相信，不肯死心罢了。 门派盛会那天，漓潇并未跟着门中弟子一同前往长安赴宴。 她独自一人去了东海岩洞。 天女魃知道她心里的执念从未放下，便由着她去了，只是劝她切莫陷进去太深。 说到底，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彼时，东海岩洞里栽着的那片鸢尾花，都已经盛开了。 绛紫色的鸢尾开的绚烂夺目，摇曳多姿。 漓潇每每来这儿，都会待很久，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凝望着远处的那片鸢尾花丛，似乎能透过它们看到很多很多，她想看见的东西，就连那些隐藏在心底的阴暗情绪也会得到纾解。 不知何故，她忽然想起人间的一句诗。 听说人间的长安城，不少闺阁中的小姑娘们在有了心仪的男子时，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就会在亲手缝制的绣帕上绣上这句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起初，漓潇在酒楼里无意间听到这句诗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对凌烨这种深入骨髓的思念。从相遇的那一刻，那人就悄悄的将它种到自个儿心上了。 那种滚烫的，会让人不知所措，不敢直面亦或靠近的炙热情感。 而这些，从头到尾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自始至终，她想要的不过是他能回来。 再回女魃墓的路上，漓潇经过境外的流沙桥。 这个季节，周遭荒芜一片，黄沙漫天，鲜少有人会经过这里。 眼下，最热闹的地方当属人间的长安了吧。 思及此，她怅然若失的笑了笑，旋即回过神，缓缓踱步朝流沙桥走去。 才走了几步路，她便注意到桥的对面有个人。 那人身形颀长，一袭黑色长袍，背着长剑，步伐沉稳有力，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这幕画面有些似曾相识，漓潇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顿住脚步，不动声色地凝视着远处缓缓走来的人。 男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快要经过她身旁时，不偏不倚的对上了她的目光。他虽不认识眼前的女子，但也看出她是魔族弟子，出于礼貌微微颔首，算是同她打了个照面。然后，两人擦肩而过。 漓潇低眸，红唇微扬，清冷精致的小脸浮现出几分柔和，很快，笑意直达眼底。 那男人剑眉星目，似朗月清风。 真的，好像他啊。 漓潇转身目送他的背影。 “凌烨……” 全文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