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遇到凌烨之前,我应该是个没有心的人,冷漠又决绝,说我是铁石心肠都不为过。再难听些,大概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这一点,我倒也承认,毕竟是实话,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接受。 本来,天性凉薄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只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的出现对于凌烨而言并非意外,而是一场劫。 他躲不掉的。 而我,我也一样,也躲不掉。 后来我想,若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曾见过我,或是遇到了也对我不闻不问,像个陌生人一般,路过那条空气里弥漫着刺鼻血腥味儿以及混合着湿润雨水气息的污浊不堪的流沙河。然后,干脆利落的消失在那个漆黑雨夜。 这样才是最好的,最正确的结果。 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我这样的人,本不该让他为我停留。 他就不应该停留的,更不应该回头。 可他偏偏发现了我,不仅回头看我,还朝我走来了,带着一束光。 你懂那种,在地底深渊的缝隙里看到一束光的感受么? 常年待在那儿的人,挣扎久了,总会心生疲倦。可只要看到一束光,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光芒。他都会伸出手,用尽全力去感受光源,感受热度。只为了能离阳光更近一点,也为了能离开深渊,重见天日,再次回到灼热的人间。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求生的本能。 凌烨于我,大抵就是这样一种温暖的存在。 他是特别的。 他带着一束光走来,而我呢,我只想跟着他走。去哪儿都好,只要他肯带着我。 就这样而已。 虽然当时我嘴硬不肯承认,但其实心里是默认了的,默认了他的好。 后来,我也确实因为同他相处久了,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渐渐收起身上的刺,就连身上的戾气也消退了不少。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但两人朝夕相处间,也有了不少默契。 凌烨确实和别人不一样,他是真心要救我的,也是真的希望我身上的伤快点痊愈。在郊外别院的这段时间里,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动手取我的性命,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从来就没打算杀我。 而我也坚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拉我离开深渊,让我能重新做回我自己。 有一天,我问他:“喂……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当时,我们两人坐在院子里,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他正为我煎药,颔首低眉,神色严谨又认真,眉宇微微拧成川字,却依然耐心十足。细看,他的眉眼还泛着几许温润,像极了凛冬时节,刚化开的霜雪,平和到了极致。 男人静默不语,俊秀的面庞并未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摇着蒲扇,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药罐,清冽的双眸倒映出几分岑寂,似有细细碎碎的光一闪而过。然后,他缓缓别过头,凝视着远处的青山。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似是不经意地弯了弯唇。 气氛难得很好,我也不想破坏这份温馨,索性不再开口。 我只记得,他将煎好的药递到我面前时,紧抿的薄唇终于动了动。 他说:“你以后……别再受伤了。” 不知怎的,看着他格外认真的表情,我竟生出几分想逗弄他的心思,于是忍不住问:“怎么,这才多久,凌少侠就嫌我烦了?” 闻言,他立马皱了皱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依旧不依不饶,装作漫不经心道:“那我以后不小心受伤了,你还会救我么?还会煎药给我喝么?” 语毕,我同他四目相对,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眸,想从他的眼底瞧出些什么。 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一脸平静地将我望着。 见他迟疑,我似是预感到什么,原本还不错的心情瞬间消散,神色一凛,却还是戏谑着开口:“啧,凌少侠还真是开不起玩笑,罢了罢了。” 算了,既然这么为难。 当初又何必多管闲事。 我面无表情的接过他手里的瓷碗,抬头一饮而尽。 一股苦涩的药味自舌尖传来,我冷笑着勾了勾唇,将瓷碗放置一旁,不再同他说话,赌气似的起身离开。 走了一半,身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我忍不住蹙眉。 这个呆子,怎么还不开口叫住我啊。 今天还没有给我蜜饯呢。 是想把我活活苦死么? 把药熬得这么苦,也只有我能喝的下去了。 我在心头暗自嗔道,到底有些不痛快。 可还没进屋,就听身后人说道。 “漓潇姑娘,你以后别再受伤了。” 啧,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句,真是块榆木疙瘩。 我脚步一顿,笑弯了眼。 也不知怎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怎么,你心疼了?” 我回眸看他,很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回答,也想借此看看他的反应。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而是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走到我面前时,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将什么东西放在我的掌心,很快又松手。 我低下头,缓缓摊开手掌,映入眼帘的是一颗蜜饯,个头还挺大,看起来色泽鲜艳,不吃都知道很甜。 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只听面前的男人又道,声音有点低沉喑哑。 “那天……我看你流了那么多血,我以为你要死了。” “当时,我有点害怕救不了你。” 男人低声叹息,双眸黑得深不见底,一抹细碎的怜悯之色在他的眼底浮现,转瞬即逝。 午后的阳光和煦又温暖,落到我的身上,好似暖了我全身的骨血。因他这句话,我心里空落落的某一处,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我再也不觉得冷了。 至少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活的像个普通人,有血有肉,也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可后来我才明白,我和凌烨的相遇并不是什么缘分的注定,而是宿命的纠缠。怪天意弄人么,好像是,但也不完全是,我也从来不信命。若是那天,他不曾出现,不曾插手我的任何事情,那他的结局也一定不会像后来那样糟糕吧。 可惜,没有如果。 一切假如都是我的自以为是。 我的悔恨来得太晚。 在长寿郊外的那段时间,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了。我每天过得很自由,放松。不用担心谁会来取我的性命,就算有那也没关系。 有凌烨在,我就不会有事,这个男人真的做到了当初承诺我的话。 他说,会保我安然无恙,无忧无虑。 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他还在对我说。 “漓潇姑娘,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别怕……” 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好傻啊,哪怕为我而死,他对我说的还是那一句从前重复很多次的话。 就不能说些别的么,说些别的好听的话。 比如,他会努力活下来,会一直守在我身边,保护着我,诸如此类的话。 可是他没有。 我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我的心好像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汩汩的流。 我哭的那样的歇斯底里,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可我就是停不下来,整个身体疼极了,五脏六腑都在断断续续地抽痛着。 身体好像被人用力撕开,瞬间裂成两半。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绝望。 那天,魔族五大门派的人都来了,所有精英弟子都潜伏在长寿郊外,为了能顺利将我击杀。 我觉得他们真的很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趁凌烨回长安的那一天,才过来收拾我,真是凑巧得很。因为他们也知道,凌烨此去长安的目的。 若是他带着空度禅师来了,那么一切可能都会出现转机,我可能就真的不用死了。至少,他们暂时不能朝我动手了。 大概是知晓了这一点,魔族几大门派的掌门个个都坐不住了。 毕竟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鲜血,却仍不知悔改的大魔头。或许在世人眼中,我也是这样十恶不赦,无可救药的一个人吧。 所以,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之前一直有凌烨近身保护我,因此,只有等他离开了,他们才好动手。 说起来,那时候他们放任我一个多月的喘息时间,不过是看在地涌夫人的面子罢了。 不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够我恢复了。 我没等到凌烨回来,就杀红了眼。 我甚至忘了,男人离开长寿村时,叮嘱我的话。 他说:“漓潇姑娘,等我回来,我带你回长安。” 他笑得温和,眼眸清澈。 不得不说,他的眼睛真的好看,泼墨般的黑色,没有半点杂质,而这样一个眉宇清寂,眼底藏了浩瀚星辰的男人,到底是不多见的。 公子如玉,温良润色。 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 我点了点头,笑着跟他说:“好啊,那你记得早点把我带回去,藏起来。” “你要是不来,我就逃走了哦。” “……“ 我真的很想跟他走。 很想很想。 这样一来,我就不用背负这么多仇恨和那些本不属于我的使命了,我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再也不用应付魔族的追杀了。躲了这么久,我也有点累了。 我想在长安定居,如果可以的话,我再也不要回女魃墓了。 我听说人间的东海岩洞,也能种植鸢尾,虽不比女魃墓的赤水河畔那般合适,但还是有机会开花的。 我想在那里种植大把大把的鸢尾花。 我想和他一起,一起等着鸢尾花盛开的那天。 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