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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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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1 17: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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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广东
二十五[外传·黄泉]
从头到尾我都是旁观者。当我无形地站在他们旁边叙述这一切时,他们的感情仿佛与我有着千万隔阂。
甚至羡慕身处其中的人,能一起笑一起悲伤一起结束。
当我将视线从凌霄宝殿中撤出,阖上双目时,竟有些怜悯那个倒下的人。
惊觉已将视线跟随了她二十多年。时光,向来只雕刻属于自身的痕迹。繁花消散,世间千年,如梦一瞬。眼前又浮现出那幅画,绝美的女子撩拨着岁月的琴弦,站在茫茫朔北。岁月的脚步更是惊扰了她的碧水,只惜她已离去,撩拨出的情思随风而逝,美丽的面具下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大漠的落日下,吹箫的人是谁,任岁月剥去红妆,无奈伤痕累累。荒凉的古堡中,谁在反弹着琵琶,不过是来去匆匆今生的相会。
她约摸是萌生于天界的,明澈,无瑕。她降临时,天空掠过万道光芒,阴晦尽消。不管,她是有怎样显贵的家族,无论,她有怎样的背景。她叫静轩。
当那个叫静轩的女人诞生在我的笔下,我就赋予了她悲恨交织的一生。
就如前面所言,人间没有破坏则不全,三界没有变化则不谓三界。
天界并非玉楼金阙钟鸣鼎食。恨,爱,在此都可化为默然的浮尘。眼前丰神俊秀的那一张张脸,都是华美而空洞的。他们无喜无怒,失了常人的喜怒哀乐,得了仙者的俊容美貌。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她尝试着去抹掉那脂粉,以露出最真实的自己。遇到那个人,赵燮。如一个梦,梦里江南长安无异,信手去触碰,能见到一个白衣的游子,纵桨执手。桎梏渐落的瞬间,她的脸上绽开的笑颜在天宫恐怕百年不见。
然还是那句话应了他与她的邂逅。“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两情相悦,两心暗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抬眉,一低眼,一抹笑,一辈子就因此连结,再也无法拆开。
舍弃了天宫的一切,她将自己的少女时光都给了他,就连那些在天宫最美好的记忆亦泛了淡黄。这门亲事,自然不被天宫所认可,她留下两个孩子,留下那个深爱她和她深爱的男人,孤苦地飞向了苍穹之上的归墟。
她希望时间能在她离去时停止,就让他们如是,地老,天荒,一生,一世。
爱是一杯毒酒,她爱得无比惨烈,毒就一分分深入她的体内。毒到疼痛难忍,毒到泉路不远,她也认命。
当我看到他们在自己缔造的那个世界里酣畅地快意恩仇爱恨交杂,不禁有淡淡的歆羡。
当我看到她流着泪倒在宿命面前,想逆转却发现为时过晚。她选择了苟活,选择了放弃,却从未忘记过自己血液中的真爱。她的魂魄亦会陪着他,日日年年,直到岁月洪荒。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直到她一人在天宫孤独地举杯,孤独地舞蹈。
一个人言语,一个人苦痛。
相传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们只会一直飞一直飞,落地则是死亡。
她固执地选择了落地,为心而死,为再续前缘而苟生。她举杯时两颊的红潮,就如程蝶衣的胭脂,就如情天恨海的颜色。那首《霸王别姬》在戏台上浅唱数遍,那千古为之动容的爱情悲曲,不动声色,一字一句,她无法忘怀,亦不能忘怀。
冥冥间她独自流淌着自己的血,腥甜,蛊惑。
对于那条时光之河,她丝毫没有留情,一抬指,一眨眼,就抽刀断水。水底的草悠悠地拂动,因着水的亲昵,因着河水的流淌。琉璃色的眸中决绝取代了哀痛,她独舞在天上,孤影残生,道尽尘埃的泪。
多年前的他们,遨游花海,飞蓝流绿,此刻都化作了泡影。
她时常抚摸着自己私藏的那碗孟婆汤的容器。她多想喝掉那碗汤,化身游魂陪着他的影子游逛人间。可是,不能,她躺在云端的黑暗里,蜷缩着身子,浅斟低唱,有着最完美的伪装——那个无所不能,俯瞰群生的破坏之神。
在这一切都被我所了然前,暗中我与她曾经交谈无数。
我试着去试探二十多年前的她时,她就无情地将我拒绝回来。我去探求她的内心,也不过是为了在笔下让她更饱满。刚靠近她我就感到了那种冰凉,透骨的冷。我想,没有温度的,也就不再是生命。她在月下举起玉杯,背向我,似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葡萄美酒夜光杯,应不是她所需要的东西。
“紫璇。”声音小而轻,“你……”
“干什么。”她挑了挑两蛾眉黛,背影在冷月下清晰孤傲。
“我想让你把你的事都告诉我。”
“凭什么?”
“因为我想。”
一来一往,针锋相对。
“你去叫王母来吧。”声音宛若判决。我一咬牙,径直朝凌霄宝殿走去。王母悠然自得地拨弄着指甲,上面琢着繁琐的花饰。见我一人冲入,她同样是头也不抬,眉梢一挑:“干什么?”
怏怏地回去,发现她站在月宫前冷笑着看我,眸子中的不屑就要溢出来。我狠狠地握拳:这个女人软硬不吃,我都想不干了。
直到一天发现了她独自神伤时,我才亲眼目睹了她的真情流露。她依旧举着杯,端着盏,望月自斟。我在远方沐浴着洒了一地的月色,轻轻触碰月宫中的桂花香气,隐约听到她的含糊其辞,还有脸上几道闪亮的痕迹。我试着悄悄地走近,她片刻前毫无防备的柔弱立时消弭,空气里开始有戒备的锋芒。
只听她不耐地说,又是你。
是啊,又是我,可是我有什么错?
“以后别老是来缠我,你不就为了从我嘴里套出几句臭话。”
虽说我早已对她的冷漠尖锐不以为然,此刻却仍像被人当头一棒,全身都痛。我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那又怎样,至少我没有对你有什么恶意。如果你是一个生灵,就不要怪别人都有看听感的权利。”
本以为她会暴怒,不料她脸上的冷然渐渐化为几缕似笑非笑的表情:“呵,小姑娘有意思。”
“我曾经被放逐到人间,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赵燮。”她轻曳着酒杯,语声中几许痛楚乍现,“可是最后……”她琉璃色的双眼沾染了凄清月光,透骨冰凉从双眼底部闪现。我看到了属于神者的郁郁寡欢,居然……看到了真正的她。
那天晚上的话多到我有些理不清头绪。她的前半生在我看来仿若点点华丽的烟火,就像流星划过夜空,没有触觉,更不可能有永恒。
她的血统,镂空的花瓶,二者甚似。她不明白那苍白美丽的宿命会降临在她的身上,所以在她年轻时她就打破那层界限,去爱过去恨过。然一切都醒转过来时,那优越的血统如桎梏,套住她追求真爱的梦想和脚步。
她有时想自己应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绣花织布,烧菜做饭,是“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的女子——像极了梅子黄时菜田里翩跹跃动的菜蝶,平凡而幸福。
时间像沙漏,滤过着她所有的幸福,很快她就与那个叫赵燮的人参商相隔,永不相见。
当她平静地叙述完这一切时,我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眼前晃过她无数的姿态,刚想要试探她时她的躲避,冷月清辉下她的幽怨,以及此刻的柔弱无助。也许是我一时冲动,但此刻,我原谅了她的所有。
她看着我抓着她的手,一丝讶然走过,便冷冷地甩开。我再握住,她再甩开……她的手像一个男人一样粗砺铺满老茧,有一天,我也会和我笔下的这个人一样吗?
原来我很固执地以为她可以就这样孤独地过一辈子,退出我构建的那个江湖。
她还是参与了,从静轩到紫璇,其中种种,不愿再言。
玉帝从不容忍有感情有亲人的天神,在她与那些人作最后的道别后,玉帝维持他一贯的作风,手刃自己几乎是最得力的手下。在她走入凌霄宝殿赶赴死亡前,她对我轻轻一笑,笑得仿若要滴出血来。
她说:“你不要再来了。”再来,势必目睹的就是她血淋淋的尸身。可我没有应允,我控制不了我的笔尖。
她在玉帝面前,在生命面前倒下时,嘴角一抹淡淡的笑灼伤了我的眼睛。她趴在地上,血蔓延了一地,蔓延到空气中,蔓延到心扉中。她倔强地笑,而我,没有那个勇气去付诸过多笔墨去描绘。
我想她就要死了。
无论她如何把对于死亡的恐惧化为桀骜倔强的笑,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挣扎着向我伸出手来。
“你对我的看,听,感,从此就要结束了。”她幽幽道。
我同样幽然点头。
我仿佛看到一个女子从空中坠落,落到地上,碎成一汪冷冽的水。
相传一种花叫彼岸花,只开在黄泉路上,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醒死者生前的记忆,在步入轮回前能有丝丝缕缕的安慰。那么那大片大片的火红,能让她回忆起些微宫前流水,目中年光罢?
彼岸花是黄泉路上的唯一风景。花叶生生相错,永不相见,指引人通向地狱。
我看着她,目睹光阴的河床上,波光,流水,倔强,琉璃瓦,紫玉,一样一样,从她的身上流过。
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生。
我终于了解她生命的来处,我的倔强,我笔下的人的倔强……我已了解了千丝万缕情结的神秘交织。
她躺在光阴的河底,亦随着河水走了,到了她自己的地方。
[ 本帖最后由 祭.默月 于 2008-2-16 15:0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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