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祭.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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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版〗||花间弄影||...[整理完毕,随便水吧一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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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09:2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二十二

长寿郊外的雪景清而不冷,我一如往常的悠闲,忽地往后掷了一枚寸阴若梦,“跟踪我这么久,辛苦你了。”

其实从我出了长安开始,身后就一直有人的气息,只是我不知是谁。想来我也并没有把要去天宫的决意告诉别人,莫非这是天宫的弟子,对我用了知己知彼?心下如此想,转头一看,下巴险些脱臼:“开阳?你来干什么?”

“嘿嘿……被你发现了啊。”他挠着头,似在想着托辞,“我只是来这边执行任务,就看到了你。”

“嗯?此话当真?”我抬头看了看他身后的雪,踏雪无痕,摆明了是跟踪人的架势,不由心生一计,“啊……那你就回去吧,天冷了。”见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来跟踪我,心里委实有些放不下。

“那就不用了。”他狡黠地一勾唇角,“你可不许先斩后奏。”

翻了个白眼,他果然还是跟来了。

“怎么,不愿意我来啊?”他戳着我的头,“你啊你,紫璇是什么人?你还想去单挑?真见鬼,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候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他戳得很用力,我不禁疼得“哎哟”了一声。

“走吧走吧……”揉了揉前额,我朝守门天将的方向走去。他耸了耸肩,却没有阻拦,跟在我后面一同到了天宫。

“干什么?!”刚出现在天宫,就听到一声娇斥,一个女子稳稳地站定在面前。很漂亮的女孩子,好像有点眼熟?是了,就是那天在云来找我麻烦的女孩。手中的连理双树紧了紧,这次再不会让她在我面前耍威风了。

“哎呀呀,这次带了武器啊,还有个帮手……”她一面毒辣地讥讽着,一面将金玉双环拿出,傲气甚至比上次甚了三分,“想要通过,先过了我冰凌这关!帮主,这次可对不住了!”

她竟是开阳的帮里的?我一时愣住,只听得一阵轻蔑的吹气,“嘁……就拿一把金玉双环,还当自己是老大?”开阳的袖筒中滑出四法青云,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和对面叫冰凌的女子的傲气相互对峙着,“你呆在这儿吧,我对付她。”言毕,挥剑就朝她刺去。

我从没见过开阳的骁勇,此刻却在他凌厉的招式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果我与他过招,我亦未必能赢他。只十几招,冰凌就完全落了下风,只能被动地架起金玉双环防御开阳的抢攻。蓦然,开阳剑气一吐,冰凌的金玉双环生生脱手,砸在地上。冰凌的嘴角渗出了雪,脸上是愤恨的表情。只听她恶毒地讥诮:“她只是一个冤孽,帮主,你为什么要保她!”

冤孽,冤孽……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结又沸腾,冲上了头顶,我的面颊上浮现出愤怒的红。那两个字就如魔鬼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嘶喊,敲击着我的两耳。凭什么如此说我,只要是生命,哪怕是一朵花一缕草都有存在的意义……我再不控制自己的行为,连理双树一横,一记后发制人瞬间让我电光石火地朝冰凌掠去。

那一击本是可以贯穿她的胸膛的,然掠到了半途,我全身的骨髓仿若被抽空,停在了原地。开阳在身后惊讶地看着我,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我发怒。

我走过去,掐住了冰凌的脖子,语声则是平静的:“你给我记住,以后再说我是冤孽,我一定不会对你留情。”许是我用劲很大,她的嘴里涌上大股血液,喷在了地面上。

倏忽,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冰冷而魅惑:“放开她。”

我狠狠地甩开她的脖子,没有回头:“是紫璇吗。”

身后是一声很轻的“嗯”。

然不及我回头,背后就一阵浓浓的不善,开阳对紫璇怒目而向。我情知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紫璇靠着雕栏,脸上是富贵倦怠的神色,一时看到开阳那样的眼神,目光深处划过一阵令我始料不及的锥心刺骨的疼痛,继而正色:“浅梦,你还是来了。”

“呵,我只是想知道要死的到底是谁。”骨子里的倔强又一涌而出,几乎要把我故作冷静的外表取而代之,“紫璇,我和若水之间真的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我一字字道,全然没有想到,开阳在一旁早已苍白了脸色。

“你说什么?若水在哪里?”他几乎是疯了一样冲上去,就要揪住紫璇的衣领。紫璇轻轻一甩袖,他就驻了步,依旧朝她狂吼:“告诉我!”

我低下了头:果然,我还是不如若水的万分之一二。

“她?”紫璇低下了头淡淡苦笑,“她早就在地府中游荡了……笠阳都见过她,你居然不知道?可叹啊,你和笠阳,究竟是要因为若水这个女人而决裂。”她拨弄着指甲,每吐出一字,开阳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要见她吗?”沉默许久,紫璇又露出那魅惑的笑容,看着面色苍白的开阳。

[ 本帖最后由 祭.默月 于 2008-2-16 15: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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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11:2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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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13:3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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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15:3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二十五[外传·黄泉]

从头到尾我都是旁观者。当我无形地站在他们旁边叙述这一切时,他们的感情仿佛与我有着千万隔阂。

甚至羡慕身处其中的人,能一起笑一起悲伤一起结束。

当我将视线从凌霄宝殿中撤出,阖上双目时,竟有些怜悯那个倒下的人。

惊觉已将视线跟随了她二十多年。时光,向来只雕刻属于自身的痕迹。繁花消散,世间千年,如梦一瞬。眼前又浮现出那幅画,绝美的女子撩拨着岁月的琴弦,站在茫茫朔北。岁月的脚步更是惊扰了她的碧水,只惜她已离去,撩拨出的情思随风而逝,美丽的面具下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大漠的落日下,吹箫的人是谁,任岁月剥去红妆,无奈伤痕累累。荒凉的古堡中,谁在反弹着琵琶,不过是来去匆匆今生的相会。

她约摸是萌生于天界的,明澈,无瑕。她降临时,天空掠过万道光芒,阴晦尽消。不管,她是有怎样显贵的家族,无论,她有怎样的背景。她叫静轩。

当那个叫静轩的女人诞生在我的笔下,我就赋予了她悲恨交织的一生。

就如前面所言,人间没有破坏则不全,三界没有变化则不谓三界。

天界并非玉楼金阙钟鸣鼎食。恨,爱,在此都可化为默然的浮尘。眼前丰神俊秀的那一张张脸,都是华美而空洞的。他们无喜无怒,失了常人的喜怒哀乐,得了仙者的俊容美貌。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她尝试着去抹掉那脂粉,以露出最真实的自己。遇到那个人,赵燮。如一个梦,梦里江南长安无异,信手去触碰,能见到一个白衣的游子,纵桨执手。桎梏渐落的瞬间,她的脸上绽开的笑颜在天宫恐怕百年不见。

然还是那句话应了他与她的邂逅。“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两情相悦,两心暗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抬眉,一低眼,一抹笑,一辈子就因此连结,再也无法拆开。

舍弃了天宫的一切,她将自己的少女时光都给了他,就连那些在天宫最美好的记忆亦泛了淡黄。这门亲事,自然不被天宫所认可,她留下两个孩子,留下那个深爱她和她深爱的男人,孤苦地飞向了苍穹之上的归墟。

她希望时间能在她离去时停止,就让他们如是,地老,天荒,一生,一世。

爱是一杯毒酒,她爱得无比惨烈,毒就一分分深入她的体内。毒到疼痛难忍,毒到泉路不远,她也认命。

当我看到他们在自己缔造的那个世界里酣畅地快意恩仇爱恨交杂,不禁有淡淡的歆羡。

当我看到她流着泪倒在宿命面前,想逆转却发现为时过晚。她选择了苟活,选择了放弃,却从未忘记过自己血液中的真爱。她的魂魄亦会陪着他,日日年年,直到岁月洪荒。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直到她一人在天宫孤独地举杯,孤独地舞蹈。

一个人言语,一个人苦痛。

相传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们只会一直飞一直飞,落地则是死亡。

她固执地选择了落地,为心而死,为再续前缘而苟生。她举杯时两颊的红潮,就如程蝶衣的胭脂,就如情天恨海的颜色。那首《霸王别姬》在戏台上浅唱数遍,那千古为之动容的爱情悲曲,不动声色,一字一句,她无法忘怀,亦不能忘怀。

冥冥间她独自流淌着自己的血,腥甜,蛊惑。

对于那条时光之河,她丝毫没有留情,一抬指,一眨眼,就抽刀断水。水底的草悠悠地拂动,因着水的亲昵,因着河水的流淌。琉璃色的眸中决绝取代了哀痛,她独舞在天上,孤影残生,道尽尘埃的泪。

多年前的他们,遨游花海,飞蓝流绿,此刻都化作了泡影。

她时常抚摸着自己私藏的那碗孟婆汤的容器。她多想喝掉那碗汤,化身游魂陪着他的影子游逛人间。可是,不能,她躺在云端的黑暗里,蜷缩着身子,浅斟低唱,有着最完美的伪装——那个无所不能,俯瞰群生的破坏之神。

在这一切都被我所了然前,暗中我与她曾经交谈无数。

我试着去试探二十多年前的她时,她就无情地将我拒绝回来。我去探求她的内心,也不过是为了在笔下让她更饱满。刚靠近她我就感到了那种冰凉,透骨的冷。我想,没有温度的,也就不再是生命。她在月下举起玉杯,背向我,似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葡萄美酒夜光杯,应不是她所需要的东西。

“紫璇。”声音小而轻,“你……”

“干什么。”她挑了挑两蛾眉黛,背影在冷月下清晰孤傲。

“我想让你把你的事都告诉我。”

“凭什么?”

“因为我想。”

一来一往,针锋相对。

“你去叫王母来吧。”声音宛若判决。我一咬牙,径直朝凌霄宝殿走去。王母悠然自得地拨弄着指甲,上面琢着繁琐的花饰。见我一人冲入,她同样是头也不抬,眉梢一挑:“干什么?”

怏怏地回去,发现她站在月宫前冷笑着看我,眸子中的不屑就要溢出来。我狠狠地握拳:这个女人软硬不吃,我都想不干了。

直到一天发现了她独自神伤时,我才亲眼目睹了她的真情流露。她依旧举着杯,端着盏,望月自斟。我在远方沐浴着洒了一地的月色,轻轻触碰月宫中的桂花香气,隐约听到她的含糊其辞,还有脸上几道闪亮的痕迹。我试着悄悄地走近,她片刻前毫无防备的柔弱立时消弭,空气里开始有戒备的锋芒。

只听她不耐地说,又是你。

是啊,又是我,可是我有什么错?

“以后别老是来缠我,你不就为了从我嘴里套出几句臭话。”

虽说我早已对她的冷漠尖锐不以为然,此刻却仍像被人当头一棒,全身都痛。我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那又怎样,至少我没有对你有什么恶意。如果你是一个生灵,就不要怪别人都有看听感的权利。”

本以为她会暴怒,不料她脸上的冷然渐渐化为几缕似笑非笑的表情:“呵,小姑娘有意思。”

“我曾经被放逐到人间,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赵燮。”她轻曳着酒杯,语声中几许痛楚乍现,“可是最后……”她琉璃色的双眼沾染了凄清月光,透骨冰凉从双眼底部闪现。我看到了属于神者的郁郁寡欢,居然……看到了真正的她。

那天晚上的话多到我有些理不清头绪。她的前半生在我看来仿若点点华丽的烟火,就像流星划过夜空,没有触觉,更不可能有永恒。

她的血统,镂空的花瓶,二者甚似。她不明白那苍白美丽的宿命会降临在她的身上,所以在她年轻时她就打破那层界限,去爱过去恨过。然一切都醒转过来时,那优越的血统如桎梏,套住她追求真爱的梦想和脚步。

她有时想自己应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绣花织布,烧菜做饭,是“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的女子——像极了梅子黄时菜田里翩跹跃动的菜蝶,平凡而幸福。

时间像沙漏,滤过着她所有的幸福,很快她就与那个叫赵燮的人参商相隔,永不相见。

当她平静地叙述完这一切时,我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眼前晃过她无数的姿态,刚想要试探她时她的躲避,冷月清辉下她的幽怨,以及此刻的柔弱无助。也许是我一时冲动,但此刻,我原谅了她的所有。

她看着我抓着她的手,一丝讶然走过,便冷冷地甩开。我再握住,她再甩开……她的手像一个男人一样粗砺铺满老茧,有一天,我也会和我笔下的这个人一样吗?

原来我很固执地以为她可以就这样孤独地过一辈子,退出我构建的那个江湖。

她还是参与了,从静轩到紫璇,其中种种,不愿再言。

玉帝从不容忍有感情有亲人的天神,在她与那些人作最后的道别后,玉帝维持他一贯的作风,手刃自己几乎是最得力的手下。在她走入凌霄宝殿赶赴死亡前,她对我轻轻一笑,笑得仿若要滴出血来。

她说:“你不要再来了。”再来,势必目睹的就是她血淋淋的尸身。可我没有应允,我控制不了我的笔尖。

她在玉帝面前,在生命面前倒下时,嘴角一抹淡淡的笑灼伤了我的眼睛。她趴在地上,血蔓延了一地,蔓延到空气中,蔓延到心扉中。她倔强地笑,而我,没有那个勇气去付诸过多笔墨去描绘。

我想她就要死了。

无论她如何把对于死亡的恐惧化为桀骜倔强的笑,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挣扎着向我伸出手来。

“你对我的看,听,感,从此就要结束了。”她幽幽道。

我同样幽然点头。

我仿佛看到一个女子从空中坠落,落到地上,碎成一汪冷冽的水。

相传一种花叫彼岸花,只开在黄泉路上,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醒死者生前的记忆,在步入轮回前能有丝丝缕缕的安慰。那么那大片大片的火红,能让她回忆起些微宫前流水,目中年光罢?

彼岸花是黄泉路上的唯一风景。花叶生生相错,永不相见,指引人通向地狱。

我看着她,目睹光阴的河床上,波光,流水,倔强,琉璃瓦,紫玉,一样一样,从她的身上流过。

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生。

我终于了解她生命的来处,我的倔强,我笔下的人的倔强……我已了解了千丝万缕情结的神秘交织。

她躺在光阴的河底,亦随着河水走了,到了她自己的地方。

[ 本帖最后由 祭.默月 于 2008-2-16 15: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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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17:3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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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19:35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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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21:3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二十八

(转第三人称……写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笔调还真是奇怪到我自己都受不了。)

榻上的人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不知多少时日,一日趁天气尚好,浮云从幽暗的两界山赶到赵府的大宅子前,一个丫头立时拦住了她:“姑娘有何事?”

她恭谨地一行礼,手呈拜帖:“在下阴曹地府浮云,请将这信函交与你们的二少爷。”

“浮云?!”听到那如雷贯耳的名字,丫头身体一震,情知对方是三界名声远播的人物也便不敢怠慢,鞠躬道:“那请姑娘稍候。”便扭了身子走入府邸内,来到一间轩敞的房前,叩门:“二少爷,有人要求见。”

“不见。”屋内传来声音,几分不耐乍现。

“少爷,您且先阅过这封信再说看不看。”

终于有人开门,赵开阳接过信,先是一怔,尔后取出信仔仔细细地阅毕,眸子中闪过一抹精光,吩咐道:“快请!让她在大堂稍候。”

浮云端着茶盏呷了一口茶,在大堂内静候片刻,就见一个白衣人从屏风后走出。浮云端住茶盏的手不禁一颤:那个剑客自从浅梦受伤才过了多久,形容就已憔悴消瘦至此,眸光业不似一个大唐官府弟子应有的沉稳清澈。很快,她将自己的讶然掩住,笑道:“赵公子,别来无恙。”

“姑娘就不必绕圈子了,请上座。”两人坐下,赵开阳端起茶,并无喝的意思,“姑娘说能医浅梦的病,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高见倒算不上,不过是近日听闻赵家未来的二少夫人身体抱恙。我与她素有交情,所以就与家师讨教了些方法。”浮云又是一笑,拂了拂袖,“办法倒是有,尚且能救她一命,只是不知道赵公子愿意不愿意。”言讫,她眉心一跳,眼中闪过几许痛楚。

“若是行之有效,在下就算倾家荡产也甘愿一试。”他漆黑如夜的瞳孔中透出几分希望。

“那好,请随我来。”

地府。厉鬼的呼号声此起彼伏,孟婆依旧守在桥边,此刻见得着个白衣的年轻人,麻木冻凝的苍老面庞上几丝希冀倏然闪现。浮云引着赵开阳到一处幽静地,将青藤玉树放在一旁以却邪,轻声道:“如果你愿意,让她喝孟婆汤即可挽回她一命。”

“孟婆汤?!”赵开阳神色一变,继而叱道,“不行,绝对不行!”

“所以我才说不知你愿不愿意。”她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低下头喃喃,“家师也没办法……毕竟紫璇的法力还是保留了部分,让她不至于在进入凌霄宝殿前死去,否则要死的就是浅梦。然她这个未尽力造出的身体是不能有半分作用的,若是喝了孟婆汤,她就能有新生,只是……”

“只是会忘记全部,对不对?!”赵开阳蹙了眉,一字一句道,“这代价过大,恕在下违逆姑娘的好意。”

“都什么时候了?!”浮云掠起,面露愠色,不客气地叱喝,“恕我冒犯,但是如果公子真正爱她,就不会在乎她还记不记得你,就算她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你同样可以让她幸福。赵开阳,我一直佩服你行军作战时的谋略,可你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

他的脸色一分分地苍白下去。

只听浮云继续道:“我看你是真傻,连这一点都不明白!你可懂得她知道她存在的意义时心里的感受?我也是一个被紫璇制造出来的人,对她的感受我完全能明白,我感同身受,你呢?是,她平时是安静沉稳不假,可是你错就错在想象不到,想象不到一个人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时的落寂!这样的记忆,对她而言,忘记也未必是一件坏事……赵开阳,我同样佩服你对抗蛮夷时的沉着,但你要明白,记忆不全都是美好的。”她的眼眶顷刻泛出了微红,“你难受到憔悴成这样,我也痛不欲生啊,因为在找到一个可以倾吐内心的人后她又很快消失,就像自己的亲人在眼前消失一样……”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下已有了几分濡湿,“我明白……我救她就是。”

“嗯,你等等。”浮云抹干脸上的泪痕,收起青藤玉树,走到孟婆面前,小小游说一番后,一碗孟婆汤就被放在了她的手心。她将孟婆汤端到赵开阳面前:“拿去。”

面前的人接过孟婆汤,闭上了眼,微微点了点头。

天空开始零星地飘落下小雪,有人飞跑在雪中,手里还端着一碗汤。他疾奔着,刘海散在额前,几乎看不到容貌,雪落满了一身。

“天啊,二少爷,您回来了?”赵府的丫头被白衣人的样子吓了一跳,慌忙请入。

他破门而入,门内的如烟吓了一跳,惊起:“二少爷……您……”

“让开,你先下去。”赵开阳将汤药撂在案上,对如烟吩咐道,“不要随意进来。”

“哦……”她推开门,退了出去。

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心跳,赵开阳将头靠在案上,深深地吸着气,仿若要用那些气来平息自己激烈的心跳。他望了一眼手边的孟婆汤,闭上了眼。

是真的要给她喝下吗?她喝下后,就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谁。

可是他何忍眼睁睁地看着她背负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就这样在自己眼前萎顿下去。

他捏着盛温身子的酒的酒觞,久久不能定夺。

许久,铜质地的酒觞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音,仿若下了极大的决心,他叹了口气,起身,端起孟婆汤。

或许,真的是他们和过去说再见的时候了……

她的呼吸依旧微弱,他努力掰开她的嘴,将那满满一碗汤药灌入了她的口中。

[ 本帖最后由 祭.默月 于 2008-2-16 15: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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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23:38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二十九

(转第一人称)

今天这是怎么了,萦绕身侧的是冗长的死寂,除了如烟浅浅的呼吸声,我再听不到其他的声响。开阳呢,他果真去休息了么?不,绝不可能,他那样的秉性,无论如何都劝不动,又怎么可能乖乖去睡觉呢?

寻思了片刻,头又疼得就要炸裂一般,我无可奈何地斩断了思绪。关于我的病,是否寻思到有效的方法?又听得如烟紊乱急躁的踱步声,我心底凄然地笑笑:若是不能醒来,我也认命。不过想来,呵,我也算是福大命大,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还能有气无力地睡上如此多的时日,我知道都是明青夔殚精竭虑地为我寻药,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医生。全身的剧痛每天依旧分毫不动地持续,我却不再痛苦地蹙眉,反倒为此而庆幸。

清醒片刻,昏睡一阵,我正好清醒时,撞门而入的声音将身下的软榻都震了一震。

“二少爷,您……”如烟惊讶的声音。

开阳……这一天来他都去了哪里?还在为我的病奔波么。真是有劳他了,他说的倾家荡产虽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我却在昏睡的时候都无法忘怀。

“让开,你先下去。”

关门伴随脚步声后,他粗重的呼吸声在迅速沉静下来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怎么了,他也无法寻到好的方法?可我方才分明听到了他将一碗东西放在茶几上的声响。容不得我思量,他就紧紧捏住了我的下颔,启开我紧咬的牙关。下一瞬,冰凉的汤药就滑入我的喉间,索然无味。不,这不是一般的水,无味间还夹带几分苦涩,竟然绝似……绝似眼泪的味道。

我想清醒着,听清这个多日来为我劳累奔波的男子的心跳,想确认他尚安好。然我的脑海中蔓延开的混沌笼罩了我所有能意识的部分,意识逐步暗淡,虽是极不情愿,可不由我抗拒地,四周的声响在游离片刻后一起随着我的意识的模糊而消弭。

不对……这种感觉,并不是身体开始好转的感觉。我的身体内仿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在恣睢逃窜,无法抓住,流遍全身,灼热而强烈,反倒让我觉得内息不顺,病情像加重了几分。剧痛复从指尖沿心脉行进,我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烈火中,痛苦地扭着身子。这种感觉,在地府的鬼火中,也不是没有过。

当我身处那样的煎熬中很久很久后,冗长的疼痛终于戛然而止,心口似有一缕轻缓清爽的气缓缓延展,霎时充溢了四肢百骸,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意识在一分分地清醒,那股气在全身一如之前恣睢乱窜,只是少了先前的猛烈锋芒。眼前不羼半分的黑色亦开始透出浅浅的明黄——就像阳光的颜色。所有对于外界的感知都如生命开始时的稚嫩,我试着动了动手指,身体同样像新生般麻木。

同时,我的思维亦拙劣空荡。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我身处何方。只是满脑子的空白中隐约有些微记忆的虚影,影子扭曲脆薄,似被流质物体刻意冲刷过,我想回忆起来而不得。

且不管这些,我急切地想睁眼,想知道自己在何处。阳光肆无忌惮地窜入我的双眼,刺眼到我的眼泪都溢出。我像是睡了很久,接触到对于人而言最熟悉不过的光明,居然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有人在握着我的手,见我见光全身一震,手上的触感也随之一颤。只听一个声音跃然于耳边,狂喜几乎就要溢出来:“这……终于……”

我猛然睁开眼,去试触那些仿若初见的光明。真的,生命这是伊始么?否则我对光明怎么会有像襁褓中的婴儿的企盼?

一张脸倏然取代了光明,是个男子,亦是脑海中虚影的一部分。目视他,我的心蓦然一惊——消瘦,憔悴,尽管面上跳动的喜悦是如此鲜明,却丝毫掩不去呕心沥血的忧戚,帅气的脸亦因此淡退不少。若他笑起来……应是明亮温暖的。

我想问他,他究竟是谁,他抢先一步开了口:“你……你醒了。”他的嘴角一抽,想笑,漆黑的眸中却洇开了朦胧的水。

“你……是谁?”我看着那个憔悴几乎变形的人,讷讷开口。

他不由分说地将我紧紧抱住,我几乎能倾听到他的心跳。他抱得很紧,就像要将我镌刻到他的心里。我听到他颤抖的声音:“不管我是谁……我想看着你,让我看着你!”

直到我的脸上一片濡湿,我才慌乱地抬起头,想看到他的笑,未曾想见竟对上了他泪水氤氲的双眼。

“这么多天了,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救你,所以就选择了给你新生……你若离去,我会寂寞。因为世间除了若水,只有你一个人认识我……”语声中竟也是如迷途孩子似的无助茫然,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语,这个男子竟在哭,为我么?

可是我不明白,我究竟是谁。

我累了,也倦了,只想有片刻的安宁。但看到他脸上灼烧而下的泪,连与他一如陌路的我也不由慌乱起来。我抬起手,轻轻地拭去他眼角流下的泪水,细声道:“不必如此……你救我一命,我应感激。”

[ 本帖最后由 祭.默月 于 2008-2-16 15: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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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25:40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三十

在我为他擦去眼泪时,门被推开,站着一个清秀大方的女孩。我的手“唰”地抽回,脸上的红色大片漫开——那样暧昧的举动恐怕被她看了个全,真是……真是好不丢脸。

“咦……”女孩怔在原地,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不敢相信。片刻后她才木讷地开口:“二少爷,姑娘她……”

复过了片刻,她的脸上才露出溢于言表的狂喜,将药往案上一放,直奔过来,全然不顾她还是个丫环的身份,把他都挤到了旁边,喋喋不休:“姑娘啊,你这一病可急死二少爷了,他已经不眠不休好些时日了!唉,你可是终于醒了,好险好险……我一直担心如果你醒了二少爷倒下,呸,这是如烟在胡诌呢……”

我听得云里雾里摸门不着,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被她叫作二少爷的男人,定是为了我而形容枯槁至此的。我笑了笑,想安慰那个喜不自禁的丫头,肚子却“咕咕”唱起了反调。

“如烟,去做点好吃的来,清淡的就好。”

“哦……哦!知道了!”她粲然一笑,直朝门外跑去。

我想下床让身体活动活动,毕竟我的身子麻木不已,不料被他按了个结结实实。他狡黠地一笑,道:“给我乖乖躺着,大病初愈,现在又是数九寒天,寒气过重,不得下床。”

“哎呀……二……公子,我的身体很僵硬。”我想争辩,却才发现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一时声梗。

“听好了,我是赵,开,阳。”他满脸的耐心,仿佛在教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

“哦……”我讷讷点头,有些不愿地打消了活动的念头。

有人叩门,“开阳,是我。”

“进来。”

我几乎以为看到了一个人的两个虚影,进来的人和开阳一模一样的容貌,除了蓝色的衣着与他迥乎不同。他刚踏入门槛,霎时顿足,“她……她醒了?”

“嗯。”他小心地为我盖好锦衾,对那来人一笑,“外面说话。”

脑袋依然昏昏沉沉,我阖目后只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在耳边细碎地出现,很轻很模糊。不料一句嘶吼出的话让我几乎从床上蹦起来:“你说什么?!你给浅梦喝了孟婆汤!你这个疯子!”

“不给她喝孟婆汤,你今天就见不到她了。”

又是一时的沉默。

我偷听到一半,门戛然一开,强光射入,我吓得缩回被窝中,闭了眼装睡。

“唉……你啊,这几天都没有休息,也不去睡上一觉。”

“哥,放心吧……”话到末尾已是强加的气息,而后门框重重一响。我抬头,视线还未移到门框,就看到地上跌落的连串殷红。心头一紧,我顾不得他之前的劝阻,从床上下来扶住了开阳:“你……你不会好几天没睡吧!”

蓝衣人看了我一眼,叹息道:“岂止好几天,他简直就……”“不要说了。”他瘦削的脸上浮现一个苍白的笑,推开我的手,“习武之人,这几天熬过去就好了,这么大费周章做什么……你躺回床上去。”

我一蹙眉,不客气地斥道:“习武之人就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一动不动,他亦固执地推着我的手,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坚持。

此时那个叫如烟的丫头端了膳食从厨房走来,见此情此景,将手中的碗筷一放:“姑娘,你先回床上去,这里我来。”我直至看到她麻利地将开阳扶起走远了,方才躺回床上。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我哀叹一声,忽闻开门的声音,走进来一个高大俊逸的黑衣人。

“哟,醒了啊?”开口便是自由散漫的语调。

我对他客套地笑笑。

“怎样,感觉好些了?”他放下手中的丝线,坐在床头,“你和赵兄看来都消瘦不少。嘿嘿,真是苦命鸳鸯啊……”

“公子,若是没有要事,就请回吧。我要休息了。”见他如此喋喋不休外加调侃无度,我当即不客气地下了一道逐客令。面前的人一愣,旋即回击道:“休息?呵呵,若是想休息还会有力气和我嚼那么半天的舌根子么。”俄顷,他换了一副极为认真的神色,正色道:“你就不要再推托了,赵兄为了你的病可是罄尽心血啊,他爱你之深都让我有些羡慕你——不如你们早些定日子成亲,也好让我——喝喝喜酒?”

“唉……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谁?”早被他的絮语弄得不耐的我只好尴尬地说了实话。

他的面色一凝,继而讶然:“什么,你不记得我是谁?我是明青夔啊,难道……”他脸上调侃的神情一分分转为惊诧,尔后耳畔一阵风掠起,那个黑衣人早已跨出了门槛。大概是正巧碰上了迎面走来的赵家两位少爷,他逼问的声音传入房内:“赵……帮主,你给她吃了什么?!”

“……”

“你说啊!”

“孟婆汤。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的语气中溢满认命的疲惫。我的心狠狠一疼:原来如此,我是喝了那种东西,才什么都记不起来的……可是他为了保全我的性命,居然以放弃我所有对他的记忆为代价!回忆起方才明青夔的话,我登时了然——他原是如此地重情重义,我还对他有那样陌生的反应。我淡淡苦笑,这就是命吗,明明就是触手可及的幸福,因为我将一星半点的记忆留在了地府,却变得宛如隔着千山万水。

“你疯了?!”全然不像对我的自由散漫,明青夔突如其来的吼声振聋发聩,“你这代价……是,她是保全了一条性命,可是你怎么办?!”

“我?”他苦笑两声,涩声道,“呵……不瞒你说,我还没有想过。”

“……”

极其简单的回击,却是让明青夔半句都辩驳不得。

“唉……算了,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浅梦她真可算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别的话我就不说了,既然你如此选择,那我能做的也只有祝你们偕老。”明青夔不再叱责,话语中倒是流露了几分笑意,“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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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27:4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三十一

开阳呼吸的翕动再度出现在耳边,我却不敢睁开双目——是个人都知道刚才明青夔那一吼几乎让全赵府的人都听见,何况我离明青夔的距离丈余而已。他抚着我的前额,微笑道:“别装睡了。”

我睁开眼,对上他含笑的双瞳,唇角不觉漾起一个笑。

“你听见了吧。”他放柔了语声,垂下的刘海就要触到我的前额,“那么,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你现在能不能想起关于我的一些事情?哪怕一丝都好。”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为我憔悴到几乎变形,然我的脑子还是浮动着那些虚虚实实的飘影,纷乱芜杂。我垂下眼睑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沉默片刻,并无喜怒溢于言表,我却看得很清楚,他粲若珠光的眸光顷刻黯淡下去。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看着他委顿的神色,我慌了神,忙分辩道:“不不,不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我感觉你很熟悉,好像在前世就与我熟识一样,真的——我醒来时问你你是谁,只是想确认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并不是完全想不起你。”

“呵……是么。”他理了理我散乱的鬓角,握着我的手轻轻一吻,“我知道你的记忆还是乱的,我不求你对于我们的从前有怎样的了然,只求你记得我,记得有赵开阳这个人,一点点就好。”

“且不说这些吧,总之我很感激。”我望着难得放晴的天空,嘴角一动,“这么好的天气,也不让我出去走走?”

“呵呵,当然让。不过,披上这个。”他拿过一袭厚厚的大氅为我披上,挽着我的手扶我从病榻上下来。我的双足感知到地面的刹那,心里涌现出满满的满足感,有人心疼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美妙。他带我到苗圃内,一步一步地牵着我走,仿佛一个人在无边无垠的黑暗里为我提着一盏琉璃灯指引前方的路。我微笑着看他,他同样对我温和地笑。

我的脚步在一丛娇小明艳的花儿前停住。我俯下身,轻轻拨弄嫣红的花瓣:“这种花叫什么?”

“秋海棠。”

霎时颅脑一疼。这三个字,在我混沌无识的那些时日,似总萦绕在我的耳边。馥郁的花香绕在我身侧,我微微抬手,任由沁人的香气侵入我的躯体,粲然一笑。

这种感觉,竟是熟悉到此。

“这些花,真的很好看。”我站起身,对上他深邃的瞳孔。

“是啊,你看那两朵花。”他牵着我上前,指着两朵相辅相生的绕茎花,“绕在一起,很亲密无间。浅梦,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看着他殷殷期许的眼神,我却是如何都开不了口。这个人在之前我生命垂危的日子里,一点一点地照顾我,或许就像明青夔说的——罄尽了所有的心血。但我望着面前在我死而复生时笑中带泪的人,总也抛不开忸怩。一个“好”的音节梗在喉中,我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我明白你对我还是陌生的,我也不苛求你对我怎样地尽善尽美……我只想陪着你,只想陪着一个认识我的人。如此罢了。”

“你说我……你说我认识你?”我有些奇怪地笑笑,“我们不是早就认识么。”

“那不一样。你能认识我的心,能认识我的真正想法——那个蓝衣人,笠阳,就是我的兄长。光凭相貌很难区别开对吧?可我们认识不久,你就真的单凭洞察我的气质就知道了我是开阳而不是笠阳。在别的人眼里我可能是赵家的天之骄子,是个大唐官府的白衣剑客,笠阳是我的兄长,一个蓝衣的儒生,可是他们都不明白,他们认识的不过是我的白衣罢了。”他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句话,眼神渐渐漫开温和的光,“所以我想有一个人永远这样认识我,永远这样被我所守护……希望你不要拒绝。”

我几乎呆住,又见他对我一笑:“还有,我希望你每天都能这样站在秋海棠中,你算不得倾国倾城,却被秋海棠映得很好看呢。”

“嗯……好。”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这两个字的,总之嘴唇一阵无法控制的翕动,这两个字就凭空诞生了。

忽见一位老人站在开阳身后,我的下颔扬了扬:“这是你爹?”

“是的,你等一下。”他走过去,恭谨地对老人行了个礼,“爹。”

“呵。她醒了?”他同样令我奇怪地对我的存在感到惊奇。

“爹,我已和她决定成婚,您……不会反对吧?”他狠狠地压抑住了心底的狂喜,询问面前的老人。

“好罢——既然你都为她做到这份上,我还有什么好反对的。”老人望着面前风华正茂的开阳,深深地看着,目中飘过几许年少时才会拥有的期盼,还掺杂着一丝年迈沧桑。

我低下眼睑,轻轻叹息:恐怕,真的要与那些未知的从前说一声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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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29:42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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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31:46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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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33:5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三十四

三天不过是一个晃眼。待嫁的那天,赵府上至老爷夫人,下至丫鬟伙计,全都沉浸在盎然的喜色中。月老祠张灯结彩,伙计丫鬟忙里忙外,谁人见了都能猜出个中因果——赵府有喜事,而且并非一般的喜事。

听说王公贵族的婚事都在府上举办,开阳却宁愿选择这朴实平淡的月老祠。

谢谢。我阖上眼默念。

那位月老,今年也一定是慈眉善目的吧?

正月初二那天,冬日暖暖的朝晖斜射入窗棂,投在脸上分外温和。如烟早早唤我起床洗漱,说是要给我好好地打扮一番,风风光光地嫁给开阳。我苦着脸对她笑了一笑,睡意正酣时被她拖起来,感觉着实不怎么好受。

她拿来大大小小的簪钗脂粉,在梳妆台前与好几个人一同对我的头下功夫。这个说我梳偏髻好看,那个却说我正髻好看,皆如其夫云云。我听得早已不耐,却见她们已撒开了手为我梳头。

这个头委实不好梳。平日我的头发基本在前面挽起一部分,其余都很懒散地垂下来,从未试过一头的头发都被集中到一个地方的滋味。只见如烟支使几位喜婆为我插上簪子,再绾上细小的钗,满满一头,折腾了几乎一个时辰我才得以松口气。我感到头顶沉甸甸的分量,想去碰一碰,如烟却咋呼开了:“哎哎,姑娘,千万不能碰,否则乱了怎么给你戴凤冠?”

我撇撇嘴,不情愿地收手。心想总算完了吧,不料如烟打开大盒小盒的胭脂水粉,抓起了羊毫笔就要开工。作罢……忍一时,关乎的可是一世啊。

她的力道很轻柔,给我的面上扑了薄薄的宫粉,再扑上一些胭脂。待到腮红完毕,她又为我点唇。末了她拿起炭笔在我的眉上缓缓地勾勒,这样细微的工作经过无数次更加细微的调整方才完毕。

“姑娘,就等嫁衣了,你忍忍啊,一下就好。”如烟急急地唤喜婆去为我取来嫁衣,见我满脸的困倦,于是在我耳边温言相劝。

“好好好……”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却迫不及待地想把脸凑到镜子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待到喜婆为我一层一层地穿上华丽雍容的嫁衣,我才试着转了转头。很重,加上长时间的坐姿,我的脖子已开始酸疼。此时,如烟给我戴上凤冠,旋即拿来一面菱花镜放在我面前,笑道:“姑娘,你现在很漂亮呢,你自己看看。”

我的视线移至镜中,不由瞬间愣住。

我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竟也可以被打扮到如此美艳,我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我不着眼于发髻这等繁琐奢华的发式,此刻却让如烟打扮得散发出一种自然的清丽,衬上大红的嫁衣,真的……完全不像平日那个平淡无奇的我。冥思之际,如烟已将盖头盖到我的头上,挽起我的手:“姑娘,吉时已到,快快上轿吧,月老祠那边好多前来贺喜的人呢。”

眼前散开大片大片的红,那是大块大块的红绸红布——脚下的红毯从房门一直延伸到大门口,仪仗队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如烟小心地掺着我一步一步踏在红地毯上,好不容易到了花轿前。透过盖头,隐隐能看到拂动的轿饰。我闭眼深深地呼吸,此去,在另一头等候的人当真是我要找的吗?罢了,相信月老一定能梳理好那些缱绻的红线。

我跨上花轿,蓦地觉得脚底一轻。轿帘外的景象隐约有更迭,可辨认出花轿朝着月老祠的方向抬去。

微微摇晃中,轿子戛然而住,接着重心往前一倾,薄薄的光射入盖头后的我的眼睛——这里就是月老祠,定然是繁花似锦,鼓声喧天,喜气盈满的月老祠。一条红绸塞到我的手上,我紧紧地抓住。听说这红绸便是等于月老的红线,另一端有应与我共结连理的人。

眼前的景象依旧模糊,我小心翼翼却丝毫不敢溜神地摸索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目光则一直聚于足下。红毯宛似延绵不绝,我迈着如烟教我的步伐缓步向前。

倏然,目光微微一动——我一直向外探询的余光中,忽地羼入一抹明亮熟悉的色泽。

我透过脚下仅有的清晰景象看到那朵朵娇艳的秋海棠,呼吸不由一窒——我对月老祠的装饰是熟悉到了极点,跑镖都要经过这个地方,看到伴着一对对鸳鸯的笑脸的,都是被皇上誉为国色天香的牡丹。这都是开阳刻意安排的吧,他淡却了牡丹的雍容,只想让秋海棠衬出就要溢出喜气。谢谢……谢谢……除此之外,我的拙嘴再无其余的华丽词藻可以表达内心的情愫。

眼前氤氲开朦胧的水雾,我却强忍着不让过于欢欣的泪水落到嫁衣上。传言,嫁衣一旦有泪水打落,那是不吉利的。

红绸越发地短了,可以感受到另一头微微的施力。我向前几步,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敛去心中的狂喜,中规中矩地和开阳并排站定。

手上再度传来极度熟识的老茧的触感,轻微地颤抖着,我的手亦在轻颤——身侧的人,原是与我一样的欢愉,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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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发表于 2008-2-11 17:35:31 | 只看该作者 来自:湖北
= =,强悍啊老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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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楼主| 发表于 2008-2-11 17:35:53 | 只看该作者 来自:广东
三十五

司仪的声音将我的思绪从阵阵喜悦和紧张中拉出:“一拜天地——”

开阳牵着我的手,我们就这样中规中矩地弯下腰,身体对天地深深一躬。回身,透过盖头,我见赵燮,不,是爹端坐在座上,捋着长须慈祥地微笑,再有就是程咬金,大唐官府的师父。二人虽已不再年轻,神色却淡定安然,眉间唇角这些细微的地方皆洋溢着笑意。

“二拜高堂——”司仪高亢的声音复冲开我杂乱的思绪。我跪在蒲团上,宛若朝圣——过去的就过去吧,而今,真的无可抱怨了。

“夫妻对拜——”

司仪喊出此话时,我的心陡然怦怦地跳得极快,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红绸随着我的手轻颤。半个转身后,我隐隐看见开阳殷切的眼神,不由勉励自己,别紧张,命中该来的人是如何都无法逃掉的,又怎能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有这种忸怩。是以我展颜,不管他能不能看到,就面对面地一躬身。

“礼成——”

心里的搏动总算渐息,我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想掀掉头上的盖头,想看清开阳线条利落的脸。不料手被他重重握住,他牵着我的手,发出一声只有我能听到的狡黠的笑,我们就在喜娘的簇拥下进了洞房。老天,还是不能掀开盖头,只听开阳压低声音道:“嘿嘿,你这盖头还要我来掀,啊不,是挑。”

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光明,一个清亮熟稔的女音对开阳唤道:“请新郎用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是如烟?我笑笑,一条紫檀木琢成的雕花木杆进入了视线,红穗轻轻曳动,我眼前的盖头在一寸寸地往上提。我睁开眼,不由脱口发出了一句惊喜的低呼——眼前是喜庆的朱红色调,红色的喜烛红色的喜帐……就连身边的人,都是一身的红衣。我正诧异,开阳的话不是很多的么,今日从方才为我挑开了盖头,居然一言不发。我讶然回头,只见他同样一脸的讶然,深邃的黑瞳注视着我,半晌才启齿:“你……好漂亮。”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我微张了嘴,面上渐露微红。如烟在此刻俯身,熟稔地为我们结好了袖襟,朗笑:“祝新郎新娘从此永结同心!”

开阳对她赞许地颔首,遂执了我的手,盎然:“我们出去看烟花吧!”

“好!”

门外人山人海,皆是祝福的人,没有宫闱的阿谀,没有江湖的明斗,簇拥着大片大片的秋海棠,呈现出一片张扬的幸福。我和开阳站在门口看着前来贺喜的人群,相视一眼,就想融入他们当中,成为这片喜庆的一份子。刚迈步,我却见得火色一闪,旋即有色彩绚烂的眩光冲天而起,散落苍穹,给明净湛澈的天幕泼上明丽的色泽。绚烂的烟花仿若道尽了喜之极,乐之盛,浮光如九天之上的天宫日头西沉时般妍丽。

“你们两个都一对了,我就只能等明年啦……”背后一个雄浑的男音传来,明青夔站在我们背后,手里拿着一支蜡烛,佯装郁闷地看着我和开阳。

“哈……你可别老牛吃嫩草哦。”想他平日对我开了那么多玩笑,我抓住时机狠狠揶揄。

“你……”他两眼一翻,挥挥手,“算了,大婚之日,不和你计较。”

“哈哈哈……”笑倒了身侧一圈人。浮云攀着我的肩,递过来一个红包,笑道:“恭喜呀,有个这么痴情的夫君,我还真是嫉妒你呢……”

我接过红包,粲然一笑:“好男人多得是,你这么温柔贤惠,肯定能找到好郎君的。”

“嗯?娘子,你说什么?好男人多得是?”开阳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襟,刮了一下我的鼻梁,“你的夫君呢?应该是最好的男人吧?”

“是是是!是!当然是了……”他的手劲着实不小,把我的衣襟拉得很紧。我忙不迭地开口肯定,浮云则在一旁笑得就要撒手人寰。开阳握着我的手,浅浅一吻:“你现在,当真是我的娘子了。”

“是啊,我赖也赖不掉嘛。”狠狠地掐了一把浮云,我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浮云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哎……你这太重色轻友了……”

我同样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没办法,你这友么,笑得忒难看了点……”

我和她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嘴仗,开阳的视线忽地往前方一凝,继而笑道:“哥?”

“唔……看来我来迟了……”他看着穿着大红嫁衣的我,歉然地笑笑,重重拍了一下开阳的肩,“你还真有福气,娶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娘子。”我由衷地舒了口气:终于来了个比较正常的人了!

“啊,你拍得太重了!漂不漂亮,我可不管。”开阳一边抚着我的左鬓,一边将视线移到了我身上,“只要我们都愿意……就够了。”末了,笃定有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眼神一如掀开我的盖头前殷切。

我怎么会不愿意?开阳,当你在我垂危之际拼命为我寻药,将我从鬼门关中一把拉上来时,当我从死神手里挣脱,与黑暗永别时,当我睁开眼看到今生第一缕光芒,看到你对我一个狠狠的拥抱,看到你悲喜交杂的眼泪时,我就已认定了你。若有违誓,万劫不复。

我抬眼,同样殷切地看着他:“嗯……我愿意,这辈子决不反悔。”

“说好了。”他浅吻我的额。

“二少夫人,二少爷,洞房不能跑出来的啊!”如烟急匆匆地跑来,对我们苦口婆心地劝道,“若让老爷知道,这可就麻烦了呀……”

“知道了。”不由分说,开阳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向屋内走去,轻轻阖上门。

“好啦,现在可以把你浑身厚厚的嫁衣脱掉了。”他说着,将大红的喜服褪下,露出一身白色的衣衫,“还真是麻烦死了……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红色的。”

我的手刚要伸向腰带,耳朵却捕捉到了几丝窸窣——不,是人说话的声音。我凝神,对开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窸窣渐渐清晰起来——

“哎——开阳都脱了衣服,浅梦怎么还没有?”

“啊呀……你耐心点啊!”

“我说……子曰非礼勿视,我们这样有些不好吧?”

“我是粗人,管他孔老夫子说过啥……”

“就是,你们文人的那一套就不要摆出来了。”

好啊……知道非礼勿视,还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我跃到门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嘎”一声拉开门,四个人结结实实地倒了进来,一个不漏——浮云,如烟,笠阳,明青夔。我摆出一个藏刀的笑,问:“四位,有事吗?”

“没……没事没事……”浮云笑得让人发毛,“这不是路过吗?路过……”

“那怎么会一起倒进来了呢?”我笑得甜甜美美的,所谓笑能惑人,我将骨子里的邪恶放出,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咬牙切齿地问。

“啊啊……事情是这样的。”明青夔煞有介事地弹了弹黑衣上的灰,颇有说理的架势,“我们三个一顺溜走过,如烟这丫头太莽撞,撞了我们一下,所以就都倒进来了……如烟,你说是不是啊?”

“是,是……二少夫人……”如烟笑嘻嘻地抬头,冷汗涔涔而下,“明公子说的,句句属实……啊,那个,浮云姑娘,明公子,大少爷,我们就不打扰他们了啊,如烟送三位去大堂坐坐,不要打扰了人家……”言讫,四个人一溜烟跑得死快。

我的笑容转瞬消失,将门关得严严实实,扁扁嘴,在床沿坐下:“真是的……想不到你哥都来凑热闹!真是服了他们。”

“嘿嘿……不管他们,不管他们。”

我别过脸,唇角却独自涌起一抹淡笑。

终于是……有了自己的依靠了。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缘。

——(乐婉·《卜算子》)

[ 本帖最后由 祭.默月 于 2008-2-16 15: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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