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盛夏之约 于 2022-2-16 00:33 编辑
【青丘录】
涂山有瞳,落笔无摧。
【长安城中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裹着头巾的小男孩四处走访,小男孩背着一个大布袋,干着力气活,布袋里面装的都是一摞摞书稿,小女孩看起来古灵精怪,十分擅长和人打交道,她们寻迹于各个戏班,已经是当地的约稿小红人,虽然刚开始干这行也吃了不少亏,但常在河边走,总该学会了一些不湿鞋的办法。】
说来也怪,像戏班能写故事的人那么多,她的文笔并非最好,还时常带着错别字,有时还带着让人看不懂的一串象形符号,剧情有时也甚是夸张散漫,可唯有他们带来的书稿呈现的戏幕几乎能做到场场爆满,多是“男子看了沉默,女子听了流泪”,观戏者时常为之赞叹,拍案叫绝!于是认识他们的人多了,酬劳也慢慢多了起来,但是戏班也知道,写这些故事的人并不是这两个小家伙,而是一个笔名叫做“涂山瞳”的神秘女子。
记得在上一次戏班排场次数最多让宾客满棚的,还是“山雨欲来狐未归”的故事,当然这也是其中最受欢迎的戏之一,随着民间的传言,这些精彩纷呈的故事迎来了达官贵人和一些名门将相的关注,而为了迎合这些“优质客官”,各个戏班也是纷纷约稿。于是在城中各戏班都与这两孩童拉拢关系,多次用递交糖葫芦,往兜里塞糖等“诱导孩童”的手段,试图想多拿到一份最新的涂山瞳书稿,其行为离“毕恭毕敬,伺候祖宗”已经不远了。
可这个作者只凭着自己的心情做事,有时一下子能拿出好几篇,有时好几日只能交出几个字,但这依旧不能影响她的民间热度。在长安城戏台中的人没有人不愿意和她不相往来,因为上一个因为催稿和改动她文章导致失去和她往来的戏班,早已经关门大吉。
但她除了接收稿酬的银两,也有一个并不是十分苛刻的要求,就是稿酬交付时必须带着一件物品,这可以是一个信物,一件古董,或是寻常人看不起的一件破玩意儿,到了她的手中都可以成为灵感,每个故事都似要揭开它们的前世今生,所以涂山瞳很多时候还是能做到保质保量完成任务的。
只是几年之间,长安城的戏班开了一家又一家,迎来了城中看戏时代的巅峰盛况。
小男孩名叫阿宝,小女孩名叫阿花。
“阿花,你说为什么这次阿瞳姐姐写了这篇文章睡了那么多天还没醒过来?以往她都是睡上几个时辰就够了,但是这次她好像很累的样子……”阿宝有些担心。
“你知道什么!写书可是很累的一件事,何况这次写了这么多书稿,别说写书了……上次阿瞳姐姐给我一本书,我看了几个字就睡着了!”阿花想起了自己被一本厚厚的书支配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寒颤,“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数钱”。
阿宝看了看说到“数钱”嘴角已经留下口水的阿花,仰头闭了一下眼睛,双手撑在脑后说道,“是啊,我们一看书就头疼,可是阿瞳姐姐最喜欢看书了,她能闭门不出看书写字好久呢,可是我就不喜欢写字,我的手看来也不怎么适合”,说着阿宝就露出了自己已经变成毛绒绒的狐狸爪。
阿花看到阿宝漏出自己的毛爪,赶紧瞄了一眼四周,所幸她们身材矮小,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接着阿花就给了阿宝一个大鼻豆!
“哎哟!”
阿宝鼻头一酸叫唤一声,阿花接着又捂上了他的嘴,“你是笨蛋吗?!自己的狐狸耳朵变不回去就算了,给你包上头巾,这次又把手漏出来!”
“哎呀,我只是法术基础差,不小心,不小心嘛……”
“你开什么玩笑啊,你捅的篓子还不够多吗?如今这么乱的世道,狐族才刚刚稳定,也多亏阿瞳姐姐能文学救族了。”
“嘿嘿……”阿宝尴尬一笑。
“你是想上次不小心把狐狸尾巴露出来,让大作家涂山瞳姐姐百忙之中再次为我们专门写一篇,花宝姐弟二人组的三角狐祖传戏法吗?!”阿花把嘴趴在他脑袋上,只让他一个人听见她令人颤栗的训话三连!阿宝除了无法辩驳浑身发冷以外,眼神中隐约还有点期待,因为在那几场戏他强烈要求亲自出演,浮夸的演技让人目瞪口呆,差点让人觉得涂山瞳的作品已经是江郎才尽了。
长安城最大最有名最繁华的戏院一票难求,因为这段戏已经上演到了最精彩的部分,诉说的是千古流传且最受欢迎的主题,人和妖的爱恨情仇,似乎这种跨越种族的故事更深得闹事人心,尤其是人族和狐族的故事,在众多书稿中,唯有涂山瞳能描绘得青丘栩栩如生,于是个各戏班也是抓住了当下最赚钱的门道,那就是涂山瞳最新的《青丘录》书稿。
这一场场轻松且丰厚的交易,在戏班老板们的眼中,两个小毛头要的已经算是有点脱离人间界的萝卜价了,其实对于这些没有什么概念的郊野小狐狸来说,能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就是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情了,于是拿好了交易的东西,他们便悄悄回到了一片竹林之中。
【只见戏台上,二十几人一会儿忙活着台前武枪,一会儿忙活着幕后打鼓,一会儿扮演着天外飞仙,一会儿化身汗流浃背的尸体,要不是几个经验老道的烛火师掩盖释放的灯光缓而有序地渲染着气氛,估计这么多人都累得够呛了。】
“上回说道,当年三界大战,目之所及皆是异象,所到之处无不让人心生绝望,各族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其中包括青丘雪山的妖狐一族,本该与世无争独创天地的它们,也在这场三界战争中也受到了波及,没有了保护族人的结界,狐族陷入了战乱之后的无主时代……”
可是其间受到伤害最严重的还是人间,因为他们不会仙术,不会妖术,没有可以抵御天之动地之乱的鬼神体魄,只有能在这乱世中求得一丝幸存机会的心思。
曾经安稳居住在长安城的吕氏一家,原本的家境也算富裕,但是三界大战之后,所有人逃亡奔走,这繁华熟悉的长安城一夜之间变成一片废墟之后,竟也显得如此陌生,她的妻子在这场度秒如年的战争中诞下小儿子便撒手人寰,医者连自己的病都难自医就被拉去战场医治护国的兵将,吕氏自此也深知,这人间再也没有谁能顾得上谁。
但是能和两个儿子活下来已经是很多幸存之人羡慕不来的场景,毕竟很多人已经在战争中举目无亲,吕氏作为一大男子,只能收拢起内心的伤痛,又当爹又当妈,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颠沛流离,苟且偷生,尽管吕氏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竭尽全力,但是小儿子还是在这几年因为营养不良,自小就落下了一些毛病,双腿无法站立,但是在旁人看来小儿子吕苏以能活下就已经是奇迹了。
即便如此,正直壮年却在几年间落得两鬓斑白的吕氏仍愧疚不已,这几年他拿起了自己放下十几年的狩猎技能,原本他已经在当年和妻子约好不再猎兽,吕氏也是一诺千金,自那便放下了猎人的营生,凭借坚毅的性格重新为自己的爱妻和未来的孩子另谋经商,自那家境也开始慢慢好起来,可这眼见就要好起来的生活,一切都被平静的一天来临的灾祸撕裂,生活被打乱,于是承诺也就此被打破。
吕氏的凭借着拿起自己精湛的猎术,渐渐成为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吕猎户,大儿子已经快满十六岁,小儿子也已经六岁,这几年间虽然战争纷争还在继续,可生活在郊野小城的人已经可以用自己的方法稳定一些生活,吕氏靠着狩猎来的猎物,出售给需要的人,钱也几乎都是用在孩子身上,营养品补品衣着住处,都渐渐在吕氏的努力下一一得来。
随着天气渐渐变冷,冬季随之来临,因为在当地的名气,很多贵族托人来到郊野猎户的地方求购兽皮用来御寒保暖,在猎人们眼中,这又是一次富贵险中求的时机,在生存面前危险似乎也值得一试,传闻青丘雪山的狐皮最为值钱,毛色雪白,温暖至极,做成衣裳甚是有排面,是一些贵族彰显地位的最爱。
曾经因为妻子在过去的劝阻,吕氏已经不相信雪山之中有狐族出没,直到有一天有一个衣着极厚包裹着头巾的猎人拿着一个包裹,露出的一角是雪白色沾染着点点血迹的皮毛,悄悄换取了一个金锭被吕氏看到,这个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几个人在戏幕后龇牙铁嘴,吃力地侧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旋转而过,手忙脚乱的声音在乐曲声中隐藏完好,集市的画作场景缓缓消失变换成若隐若现的雪山写意,戏台顶随之在众人眼前飘起了真鹅毛大雪。】 经过多少次的地形打探和不断询问,吕氏终于在茫茫风雪中发现了狐族的踪迹,自此他的猎狐之路开始了,身后年满十六岁的大儿子也随着父亲开始在近处狩猎,想为父亲分担一点压力,说来也怪,大儿子吕苏有似乎对兽类有灵敏的察觉能力,学习了不久便有模有样,让人不禁感叹龙生龙,凤生凤,猎人的孩子会打猎。
为了能让小儿子得到更好的生活,吕氏用这些年积攒的银两换了一处大的居所,他和大儿子都愿意单独为他腾出一个最大的房间,买来自各个地方玩的东西,好吃的好玩的,托人从传闻工匠处所在之地打造了一件木质机关轮椅,让他可以自由来去,而没想到比起玩,小儿子竟然更愿意看的是书,虽然很小还看不太懂,但吕氏看到这般景象,立刻找来附近的年轻时曾教过书的先生,希望能教会小儿子吕苏以认识这些书中的字,并在此期间简单照料下儿子,本来老教书先生是有些拒绝的,但在这个年代看到那么多报酬银两,他立马把自己的眉毛撩了起来,表示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难办。
家中,好在小儿子虽然身体有些毛病,但是看书识字却让先生很是省心。青丘雪山上,冒险的人不再只有吕氏一个,时间一长为了生计前来狩猎的人也多了,竞争的人也多了,所幸有大儿子的加入,才让吕氏放心的帮手多了一个,因为为了钱财在危难临时搭帮的人有时会死于非命,吕氏父子两个人凭借精湛的狩猎技术和完美的配合,依旧能位居一线猎户。
吕苏以特别喜欢沉浸在奇幻神奇的书中世界,这一本泛黄的【青丘录】似乎已经被人翻阅了很多遍,又流传到了他这里,他问先生青丘狐妖真的存在吗?先生告诉他,很多东西只是被后人杜撰出来的故事,人传人便成为了人间的传言,未必全信。但是吕苏以却展开了期待,“未必全信”,那就是有一点可信。
两年后,教书老先生觉得已经把能记得的所学交给了吕氏的小儿子,面对这么有悟性的吕苏以先生虽有不舍,但也不能拿昧心的钱,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吕氏为了感谢教书老先生对儿子的教导之恩,给了他一些养老的银两以表感谢。
那一天是比寻常更好的天气,艳阳高照,吕氏准备出门时特地将小儿子抱起身转了一圈,平时看儿子总是坐着,但是没想到身材魁梧的吕氏抱起儿子也感觉有了一丝吃力,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年纪大了吗?正在他感叹岁月无情的时候,今日的小儿子似乎也显得格外高兴,问父亲能不能带着自己一起去青丘雪山看看。
吕氏看看这天气,想来今日的路应该也好走,想想儿子已经这么大了还未出过远门,也该出去看看,说着就叫大儿子帮他把弟弟绑在他的身上,捂厚实之后,他们选了一条较为好走的涂山之路,于是三个人便踏上了前往青丘雪山的旅程。
竹林深处的问竹居,阳光洒进屋内,四处都弥漫着阳光和竹叶的味道,一只蓝色的蝴蝶飞进窗台,听到了一只毛绒绒的狐狸耳朵尖上,然后这只耳朵迅速抖了两下,蝴蝶变晃晃飞走,经过此时从长安城感回来的阿宝和阿花身边,之间现在她们已经背着一大堆人间的东西回到了这里,看到还在抱着自己的大尾巴睡觉的涂山瞳,两个人把东西堆在门口就跳到了她的床边,“阿瞳姐姐还在睡啊!太阳都晒尾巴了!”接着她好像听见了遥远的叫喊声,一束阳光模糊地照进了她微微睁开的金色眼眸中。
【 “住手!父亲,那是一只青丘拥有半神之眼的涂山族妖狐!”一声孩童的叫喊声让人在父子的回忆中惊醒,一层轻纱揭开,又是同样的雪山场景,只是这次没有漫天的大雪,灯光让空气都显得温暖了很多。】
一只模样极小的雪白小狐狸在听见叫喊之后停下了在雪中打滚的动作,抹了抹眼睛,精准地出现在吕氏正在瞄准因为确定目标又将要射出的弩箭之上,身后的吕苏以刹那之间牢牢抓住了父亲的手,父亲立刻收回了弩箭意会了他的意思,或许自己的小儿子未见过这猎杀时刻的场景,觉得并不妥,只是问他,“你说那是什么眼的什么狐?”
“青丘半神之眼的涂山族妖狐!我在《青丘录》中读过,这种狐狸极其罕见!父亲,我要养它!”
吕氏从未见过小儿子吕苏以这么兴奋的样子,但也不好驳儿子兴致,因为狐狸看到人过去都是会逃的,可他还是带着高兴的儿子走了过去,“好,那我们过去找它。”
吕氏慢慢走过去,可是那只雪白的小狐狸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呆呆地乖乖地蹲坐在那里。
那一刻,这只小狐狸的眼中透过一层模糊的金色阳光,像隔着一层轻纱一般,一个模糊重叠的影子蹲下身拥抱了她。
那天从雪山回来,人们都说猎狐之人的孩子养了一只狐狸,心善之人看到了救赎,而嫉妒之人讥讽他狐狸是回来报仇的,但是这一切吕氏都不在意,只要儿子开心,他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那一年,吕苏以八岁,自此之后,小白狐成了它的玩伴,他们一起在院中结伴而行,一起在房间中玩耍,他学着老先生教书的样子教起小白狐看书,看着它圆溜溜的眼睛,吕苏以几度都觉得他就是青丘录中描述的小狐仙,但是这只小白狐似乎视力并不怎么好,不是撞到桌角,就是撞到书柜,这时候吕苏以突然想到了过去父亲从别处带来的破旧眼镜,当时他带了带感觉到眼晕就搁置起来了。
没想到有一天,它能看到这么清楚的世界,这么清楚的一个人,小白狐高兴得从屋中跑来跑去,吕苏以很高兴也很羡慕它的自由,看到小白狐那双遮不住的金色眼眸,他说“你这么喜欢这个眼镜,就叫你阿瞳吧。”
阿瞳,她第一次有了名字,这也是属于人间唯一的名字。
十年相伴,他们看着彼此长大,成为了年少时的伙伴。可是随着年龄渐渐长大,吕苏以的哥哥吕苏早已经成家并育有两女,吕氏却十分为小儿子的婚事着急,快十九二十岁的年纪,眼看已经成了大龄剩男,这该如何是好,但谁又愿意长久照顾一个双腿残疾的人呢。
为了小儿子的婚事,吕氏四处奔走,毕竟自己年纪大了,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人人都说他是操心的命。
吕苏以成婚前一夜,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离家时,阿瞳听到一句,“如果你变成人就好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玩了……”
她不知道那是作为她的主人,还是作为她的伙伴,亦或者又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是什么呢?
又是从那一天,她的住处变成了院中的一个角落,因为女子说并不喜欢动物,尤其是狐狸,吕苏以多次解释阿瞳是她的伙伴,希望她们能一起做朋友,看着吕苏以为难的样子,阿瞳仍旧如过去一样平静,看了一眼争执的两人,然后扭过身子乖乖走进院子里女子搭得普通小窝趴下了,刚开始眼见这样,两个人开始的矛盾便也算得到了解决,于是这样阿瞳,因为阿瞳觉得还在这个陪伴她长大的人身边就好了。
前两年那女子照顾他还算得心应手,即便他膝下无子,双腿有疾,可是这最近一年里,阿瞳时常看不见里面的人,只知道当初的欢声少了许多,平淡了许多,而这些日子半夜里的吵闹的声音却愈来愈烈。
直到有一天夜里,女子推门的巨响把在雪中睡着的阿瞳惊醒,那人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大抵人间的事多是无奈,吕苏以当时没有办法选择追出去,在他所能触及到的地方,倒落的椅子,碎裂的茶盏,撕碎的书本,他趴在地上试图撑起身体,却因为身体情况越来越差而没有办法做到。
打开的门,开始吹进屋内几片雪花,吕苏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冷,而阿瞳看到这样倒在地上的很久未见曾经熟悉的人,心里依然觉得那个房间和它在陪伴在一起的人犹如昨日小小的分开了一下。
阿瞳从飘着雪的院落,走进那个熟悉的房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她在门口短暂的停留,眼镜片上一层浅浅的雾水逐渐散去,阿瞳走到他身边,舔了舔他的侧脸,她试图用身子支撑起他,可是没想到吕苏以虚弱的身体竟也是如此沉重,她努力将默不作声的他拱起身,阿瞳希望他也能用点力气,好将他扶到床边坐起。
但是没想到她等到的,却是吕苏以用力地一甩,打到她的脸面上,甩飞了阿瞳收到的他第一件珍贵的礼物,眼镜在地上滑出很远,眼前的景象立刻就模糊了,疼痛的阿瞳在那一刻记忆也跟着模糊了一下。
她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了能看清吕苏以,阿瞳又慢慢伏着身子,用鼻子嗅到了眼镜的位置,然后用尾巴熟练地一扫戴上眼镜,只是这镜片已经碎裂了一角,她再看到的吕苏以已经有了几个碎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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