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三途·寡欲令（一）

焚凰

传说在阴曹地府，骨头吸阴气而产生神智，但由于在地府内缺少鲜活之气，而导致无法生血肉。若要生血肉，则必须去人间，但是若去了后留恋人间温暖而不愿再回地府，死后的灵魂是无法遁入轮回的。但就算如此，地府内依旧几乎全是无血肉的孤魂野鬼。

我，谷湘，阴曹地府首席弟子，我并不知道自己沉睡多久，只是听其他小鬼说，前几日，从来都是怨气冲天的忘川河，居然突现一个小漩涡，旋涡速度极快，恶灵和骷髅均无法靠近，而旋涡中央却升起一把利爪，直接飞进我的房内，围着我转了几个时辰的圈，而我就这样醒了。师父说，是这把武器唤醒了我，而且它有灵性，会认主，就让我留下它吧。我不作声，轻轻地试了一下，发现使用起法术来竟出奇顺手，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也就勾了下嘴角表示收下了。

师父说，这把神器既然认我为主，还是要给它取一个名字的好。

“忘川。”脑海中突然闯入这两个字。“你想叫忘川吗？好，那你就叫忘川三途吧。”我平淡清冷地说道。

“大师姐！大师姐！那个天宫首席又来了！”

我入定结束，放下手中的佛珠，缓缓睁开眼，懒懒地说了个“哦”，又伸了个懒腰，刚来报信的小野鬼战战兢兢地缩在阎罗殿里不想出去，我也理解，所以没有勉强他，一个人慢吞吞地出去。

实在不是我想怠慢了这位天宫首席，只是这每天都要来阴曹地府走上一遭的贵公子，已经把我曾经对他的敬畏之情都给消耗殆尽了。

其实我对他只是有所耳闻。传说这位公子是史上最有天分又是最年轻的首席，英俊潇洒、青年才俊、绝世无双……反正我能想到的词儿，似乎都用来形容过他。三界想与他联姻的名门贵派不在少数，可是他却迟迟未娶，甚至从未见过他主动与哪家女眷亲近，因此三界内关于他的一些传闻愈发引人好奇。

比如有些人说，天宫首席不愧是一方英雄，为三界太平而牺牲个人幸福；也有些人说，天宫不愧是三界之中的第一大派，以首席为首的众天宫弟子都是清心寡欲一心修炼，能不强嘛！当然也有人说，这一任的首席怕不是不喜欢女子吧？

……

于是传着传着，竟有些流言蜚语说首席好男色。

于是传着传着，三界内还真的有胆大包天的男子去寻他了。

不过都是不了了之。

总之，这位传闻说的天宫首席最近老跑我们阴曹地府， 刚开始来的时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每天十二个时辰都蹲在奈何桥边上，什么也不做，就盯着一个个排着队过黄泉的孤魂野鬼，那副样子可是一点贵公子的气质都看不到了，活生生一个被人抛弃的弃妇——哦不，弃夫样，吓得一众鬼魂过个桥都战战兢兢的。

也不能怪我阴曹地府不热情好客吧，但就他这样的，什么缘由都没有，又不是闹事也不是拜访，时间一长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对我门派的声誉也有所损害啊！最后商定之后，还是只能由地府首席——也就是我，出面同天宫首席交涉。

几日前，我们有了第一次的会面。

我一身素衣站在黄泉一边，一手握一串佛珠藏在袖中，一手执一把忘川三途。而他站在对岸，一身金光闪闪的行当，尤其是一把天龙破城耀眼无比，把我阴曹地府都照亮了一个度。我手一抖，在袖子里多拨了两颗佛珠，又庆幸我是带着一个面具出来的，让别人看不到我现在轻抽嘴角的表情。最后我还是壮着胆子开口了：“咳咳，震祁兄，在下阴曹地府首席谷湘，阁下到访我阴曹地府本就是贵宾，若不嫌弃，不如到敝处喝杯茶？”

我明显看到他刚听到我声音时眼里突然闪起了一道亮光，却在抬头看向我的那一刻又暗了下去。我偷偷翻了个白眼，怎么的，觉得声音好听的一定是个美女？结果是个戴着面具的丑姑娘，让他很失望？说好的一心修行呢？似乎也不过是一个轻浮贵公子。

见他没什么反应，我再度开口：“震祁兄，我们这本就是轮回转世的关口，与你天宫飞升历劫不同，你若老守着这奈何桥，影响了投胎轮回的生灵，实属对你的仙道修行不利……”

“我想看生死簿。”

“嗯？”震祁毫无预兆也毫无寒暄的一句话让我愣了一下，“震祁兄是说？额……要看生死簿？”

“对，我想看生死簿。”

“生死簿查的是人间生死，传闻震祁兄是清心寡欲的修炼之人——”

“误传。”

“呃……那不知震祁兄是为何要查这生死簿呢？若有什么需要我可以——”

“好奇。”

我抽了抽嘴角：“那震祁兄这几日不眠不休守在这桥边，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眼这生死簿？”

他突然就不说话了。良久，他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我，就在我以为他可能会蹦出一句“关你屁事”的时候，他却说：“谷湘谷姑娘？”我点了点头，面具隔绝了我的一切面部表情，只有不带感情的声音传出来：“震祁兄请说。”

“不知谷姑娘为何带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下轮到我想说“关你屁事”了，但是转念一想，我打不过他，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又不在地府中，我没有靠山，还是客气点的好。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说：“个人爱好。”

……

他又沉默了一会，说：“其实我这也是个人爱好。”

其实我这面具压根不是什么个人爱好，只不过是修炼法术的一个阶段罢了，阴曹地府的法术本就是偏向阴邪，容易被光克制实力，而我修炼到现在的阶段，已经光产生的削弱作用全部集中在脸上，因此我只要戴上面具，便基本不再受光的影响。当然，这个弱点，除了师父和我，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罢了罢了，听说一些比较聪明的人总有一些怪癖行为，想必这位震祁公子也不例外吧。我在某些为数不多的情况下还是不太八卦的，比如打不过别人的时候。所以我还是选择了暂时压下我的好奇心。

我往袖子里收了收忘川三途，心想着，这个震祁似乎也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不用被揍得鼻青脸肿丢了我阴曹地府的面子也是今天的一大收获了。

他想看生死簿，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最近正好被崔判官带去核查三界生死轮回是否有误了。于是我也只能实话实说。

震祁站起来，瞟了瞟四周，我看到他眼睛里布满了这几天熬下来的红血丝。

后来几天，震祁也不再干守着这忘川了，倒是变成了一边守着一边踱步转转。但仍只字不提缘由，而我怕他再去扰乱秩序，只能随时盯着——哦不，陪着。他问道：“听说人间生灵死亡后，必会在七天内到达地府？”我没有说话，只是略微一点头。

他缓缓踱了两步，看着忘川河，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已守了十四天。”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我以为他可能睡着了的时候，他又发话了：“也不差这么几天的等待时间了。”

我也蛮尴尬的，他这种没故事没情节的叙述最让人抓狂，听又听不懂，问又不敢问，所以我也只能顺着他的目光环顾一下四周，然后看到了：忘川河内想挣脱封印的恶灵怨灵，还有漂浮着的大片骷髅头，地府门口密密麻麻涌进来的大小野鬼，还有地府内一条条走着走着不小心就可能踩到手啊脚啊的小径。

这些都是我所熟悉的地方，只是现在竟然有个来自仙气飘飘、宽敞明亮的天宫的弟子陪我一起站着看，我觉得有些——呃，怪怪的。

“既然生死簿还没有回来，那在下过几日再来拜访。”

说罢，还真的是一拱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个满肚子疑惑的我站在忘川河对岸，默默拨弄着佛珠。

其实这位天宫首席也蛮好说话的嘛！只是我还记得，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我手中的忘川三途一直在低鸣，我感受到了它的压抑，可是我确定我是第一次见这位天宫首席，而忘川三途又是刚从忘川河中淬炼而成，中间也从未易主，我实在不懂它的低鸣是为何。

自我苏醒过来，只觉得打坐似乎是一件每天的例行任务，听说这是佛家弟子的爱好，但是我也不懂为什么控制不住我自己，似乎有什么需要超度？

我内心嘲笑了自己一下，阴曹地府内需超度的鬼魂多了去了，我也不知自己超度的是谁。

既然想不通，我就暂时不想了，还是再练练法术吧。

今天练什么好呢？

——寡欲令？

心念一动，正准备施法，我突然毫无预兆地一阵胸闷，我踉跄了一下想扶住什么，周围却没有什么支撑物。抬手间，忘川忽然发出耀眼的强光，一下子包住了我，而我，在这强光中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