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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
发表于 2009-10-9 14: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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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山东
第一章
12月初7,大雪,历书上如是说。
果真是应了那节气,刚刚入夜,大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天明犹自未止。
宽口大耳的疥癫和尚被窗外那一蓬雪光映醒,起身执了扫帚开始打扫寺中的积雪。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他的口中不断地念着,似禅非禅。
至寺门处,疥癫和尚手中的扫帚忽然被阻住。用力地扫了几扫,积雪拂尽,却露出个人形来,单薄的布衣布帽,蜷曲地伏在雪中,竟似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疥癫和尚呆了一呆,丢下扫帚就往空度禅师房中跑去。正自打坐晨诵的空度禅师见他兀地闯进来,皱了皱那长及耳畔的寿眉,道:
“疥癫,你这么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生,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
疥癫和尚急急地指向外面,无奈他天生有些憨傻,一生竟只学会了这一句话。
看他焦灼的样子,空度禅师知道定有什么奇怪的事,便起身随了他往外走去。
寺门处,那个衣着单薄的少年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身上又已盖上了薄薄一层雪花。
“啊,是个人。”
空度禅师急忙俯下身去,在少年鼻端试了试,竟似全无气息,脉像也时断时续,唯有心口还有一丝热气。微一沉吟,空度禅师抱起了那少年回到自己房中,命疥癫和尚取了一碗热水来,又将那少年抚起坐正,自己却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双手抚在那少年后心之上,内息缓缓地注入少年体内。
良久,少年的面色由青转白,又有了丝丝红润,头上也有缕缕热气冒出,空度禅师猛然发力,那少年口一张,吐出一口黑血来,落在地上铮然有声,竟是块冰坨。松了口气,空度禅师撤下掌来,疲倦地向疥癫道:
“给他喂口热水,扶他躺下,等他醒了再去厨房里端碗热粥来给他喝。”
点了点头,疥癫扶那少年躺下,又帮他盖好了被子,守在一边,等少年醒来。
至傍晚时分,那少年醒了过来。
若是旁人,一定惊讶地问一声自已在哪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这少年却是一声不响,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禅房顶部的檀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疥癫和尚自也不懂这些,见少年醒来,便急忙跑去端了热水并白粥来让那少年吃下,这才又跑到空度禅师那边。
虽是说不明白,空度禅师却知道定是那少年醒了,便带了慧明回到了禅房。此时那少年已将白粥喝完,见他们来,慌忙坐起身来,一副警觉的样子。
止住身后的慧明等人,空度禅师温声道:
“小施主,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可要我去知会一下你的家人?”
其实他看那少年的模样便知道,他离家不是一年两年了,衣衫的料子虽然华贵,却不合身且极是破烂,脸上也污污脏脏的看不出本来模样,想来是与父母亲起了争执,一时任性跑出来的了。看样子已吃了不少的苦,只怕这会正盼着回家的。
谁知那少年听了他的话,眼眸中蓦现冷意,半响,突然挣扎着自床上爬起来,道:
“我没家,自然也没什么家人,我只是个不该出生的孽障罢了,你不用撵,我这就走。”
一时寻不到鞋,竟赤了双脚便往门外行去,终是身子虚弱,刚走了几步便“扑嗵”一声摔倒在地,他却一声不吭,又爬起身继续往外走去。
他这个样子出去,冻不死也会病死。空度禅师暗叹了一口气,示意慧明将那少年扶住,双手合十道:
“施主即不愿说,也无妨,就请先在寺中暂住一时,等大雪停了再作计较。”
少年站稳了身子,却不回头,道:
“我不白住你们的白吃你们的,我会砍柴扫地做杂活儿,菜也会做一些,若不信我现在就去做给你们尝尝。”
初时两句还极倔强,最后的一句却带了些许的企求,显是也知道自己的处境。
见他真的趔趄着要去做菜,空度禅师呵呵一笑,道:
“不急,等你身子好了再说,慧明,你先带这位小施主去偏房休息吧,再拿几套干净的衣衫。”
两人答应着离去,空度禅师禁不住微微摇了摇头,听语气,那少年竟似想要在寺中长住,可这寺中是清苦之地,岂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可住得下、受得住的,等过些天总是要慢慢将他劝说了回家才好。
这少年随了慧明往偏房一路而去,虽只有几步之遥,却走得艰难,只觉得两腿发软,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挨到了偏房,慧明却又罗里罗嗦说个不停,无非是无事不可乱走了,寺中不可吃腥喝酒了,不可做妄语了什么的。总算是听完了这番话,待慧明一离开,少年立即扑在了床上,连被子都觉得难动了。
刚闭上眼睛,只听“嗵”的一声,却是疥癫和尚肩挑了热水,手挟了套衣衫闯了进来,看着他笑嘻嘻地,指了指衣衫又指了指他,想是叫他洗澡换衣裳的。
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少年坐起身来,疥癫和尚又出去拎了只大木桶,将热水倒上,傻傻地看着他笑。
支撑着走过去,少年笑道:
“大哥,你不用在这里,我自己洗就好。”
见少年指着门口,疥癫和尚有些明白,便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想说什么,却依旧是那一句: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关了门,少年脱掉衣裳,将自己泡进木桶中。水热热地漫过全身,极舒服也是极疲惫,心中不知怎的飘上疥癫那句话来: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自己是生的好还是死的好?
桌子上烛光微明,映着他水中的面容轻轻而动。扯下头上戴着的布帽,一头皎洁如雪的长发突然飘泻了下来,那一张洗净了的容面上,双眉斜挑入髻,长长的凤眼,直而挺的鼻子,薄薄紧抿的唇,削瘦的下颌,虽然年纪尚小,却已看得出是个俊美之极的少年来。
只是此刻,那双幽黑的眸子中,充满了迷茫和苦涩,自己是谁?真的是一个不应该出生的孽障?
他当然有家,有家人,却——
不如没有。
他的记忆,较寻常孩子要早,只因太深刻,想忘也忘不了。那个他本应该叫爷爷却从不许他叫爷爷的人,突然出现在他和念念身边,抱起念念道:
“抢,抢,有什么好抢的,是自己的也抢,不是自己的也抢,真是魔障,跟你。。。。。。”
声音愤怒,眼神阴冷,好似他会伤害念念一样,可他们不过是做了个游戏,看谁先骑到那个竹马上罢了。
然后,他就看着那个叫爷爷的人抱了念念,柔声道:
“好孙女儿,咱不跟他抢啊,想要什么爷爷给你买,要不,爷爷给你当大马骑好不好?”
呆呆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远去,用手一擦,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
为什么不一样?
他不明白,跑去问管家,磨不过他,管家苦着脸道:
“忘尘少爷,老爷不许提这件事,你就别难为小的了吧,再说,小的也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来,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哪样儿少了?我去给你拿。”
可他不要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他想像念念一样有人疼。
但疼他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奶妈,家中人管她叫莲姐,他也这么叫:
“莲姐,我跟念念是兄妹么?”
“当然是了,你是少爷她是小姐,不是兄妹是什么。”
莲姐坐在油灯下,将针在发上抿了抿,继续绣着那一只肚兜,青蛇、蜈蚣、蝎子、壁虎和蟾蜍,五彩缤纷,好看得很。
“可为什么爷爷喜欢抱妹妹可从不抱我?为什么他不许我叫他爷爷?莲姐,你说过我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不想我跟妹妹么?”
一手抓下头上的老虎帽,又一手抓下莲姐手中的肚兜,他粘了过去,坐在莲姐怀中,被布帽掩住的一头雪发如月光样映在了莲姐眼中,竟叫她心中莫名地一痛。
叹了口气,莲姐抱着他道:
“小忘尘,你是男孩子啊,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怎么能跟女孩子一样娇惯。你爹娘去的地方很远很远,他们当然想你了,所以你才要乖不是。别惹爷爷生气好不好?”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倚在莲姐怀中渐渐睡去,隐约听到一句:
“好可怜的孩子,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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