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圣三界同人小说】桃花劫(完整定稿版)

2018-1-23 10:49| 发布者: 云在唱歌| 查看: 1186| 评论: 0|原作者: 长歌怀采薇丶

摘要: 四川1区 白帝城 ID13979873 桃花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题记(一) “这么一大早,师兄你又在 ...



桃花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题记
(一)
“这么一大早,师兄你又在练剑了!”
天涯闻声,眉头微皱,急忙将送出的剑气收回三分。抬头,睁眼,却见小师妹笑眼盈盈地立在自己面前,距剑锋不过一寸之远。“阿苗,你每次都在师兄练剑的时候悄悄过来,就不怕师兄伤着你?”看着小师妹,天涯语气微微加重了几分,反手收住剑。“下次再这样,别怪师兄手里的霜冷九州不长眼!”
“不怕不怕!”阿苗笑容依旧,“师兄的武功是一等一的好,这我可比不得。若是在练功场里,我自然也是不敢来的;但师兄,你今天可是在桃树下练剑——桃树下练剑的天涯哥哥,是最温柔的了!”阿苗回手揽住几枚飘飞的桃花瓣,蹦跳着递给天涯。“天涯哥哥,你看,剑气扫下来的花瓣片片完整——道道剑力都恰在好处,可不是我这种小弟子能够学来的。”阿苗摸摸随身的蛇形月,似乎有着些许失落,“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师兄一样好啊!”
“只要努力,功夫总会有长进的呀。”天涯微笑着拍拍阿苗的肩,望望身旁飞舞的桃花,不知为何,话语里多了几分慨叹,“我是早起无事,又看初春,这桃花开得正好,想在院子里练练剑罢。”
“师兄——”阿苗拉长了声音,扯了扯天涯的衣襟,“在我们大唐官府,谁不知道只有天涯哥哥的院落里独有一株桃树,而也只有天涯哥哥,会在桃树下练剑!”阿苗嗤笑,“莫非……天涯哥哥喜欢桃花变成的仙子?……”
“阿苗,不许胡闹!”院外猛地传来一声大喝,使天涯和阿苗都正了神色。“师父……”阿苗望向来人,连忙噤声。她看看天涯,又瞅瞅神色严肃的师父,“……弟子先退下了。”
“以后不许和你天涯师兄这么闹!”程咬金立在院门处,狠狠敲了下阿苗的脑门,“看你师兄那么刻苦,还不快去练功!”
“弟子明白!”看着阿苗急急退出院子,天涯定了心神,望向师父——朝服未换,气息微乱,他心头不由得一紧,“不知师父下朝便来找天涯,所为何故?”
“还记得今年初我大唐与傲来讲和一事么?”程咬金神色一凛,直奔主题。
天涯微颔首——作为大唐官府子弟,朝中大事他自是知晓一二。
去岁末,傲来渔民未经官府许可擅闯东海湾,被唐军截留。傲来国多次向大唐派出使臣,希望和平解决此事。大唐亦是不愿发起战争,因而也派出使臣,送予傲来不少大唐珍品,势在缓和两国关系,促进贸易往来。
“不错。”程咬金颔首,对天涯的回答表示赞同,可神情依旧凝重。“可今日早朝,太宗忽然改变了主意,要变和为战!”
“什么!”天涯不禁变了脸色,“太宗一向以和为贵,为何这次……”
程咬金冷笑,“还不是因为那对子破琉璃被傲来的小公主打碎喽!”
“就是那一对当做礼物送给傲来王室的国宝,碧玉鎏金琉璃盏?”天涯倒吸一口冷气,“可那也不过是器物罢了。再宝贝,哪里比得上化干戈为玉帛来得重要!”
“说到底,就是傲来那帮蛮子不识相,不愿给大唐贸易优待!”程咬金皱眉道,“派出使臣讲和又如何?现今目的达不到,出兵征战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天涯默然。
傲来国身处东胜神洲的交通要塞,陆路海上贸易都十分发达,富裕至极。若此次外交顺利,大唐与傲来能够进行更好的贸易互通,一切自是有益无害;可若拿不到贸易优待,出兵征战也是不得不走的一条路了。
“再说了,傲来近年来也不大安分啊!”程咬金轻哼,“是该让他们尝尝我们大唐的威风!——天涯,你可不能让为师失望啊!”
天涯猛地攥紧手中的剑,“师父!您的意思是——”
“老夫向太宗举荐了你,天涯!”程咬金哈哈大笑,“老夫空有一身功夫,可‘廉颇老矣’,是时候让弟子上战场磨磨刀喽!”
“师父,您是说我?”天涯语气中多了几分惊讶,“可我——”
“老夫相信你的才能。大唐官府二十年的修炼,也不是白来的。”程咬金拍了拍天涯的肩,“你是老夫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老夫希望你能够随军出征,为我大唐官府,也为你自己,立下一份军功!”
天涯沉吟,眉心顿显毅然之色。“弟子领命,绝不负使命!”

程咬金离开院落后,天涯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什么打碎琉璃盏,不过是找个出兵的理由罢了!”他暗自思忖,眼角却不自觉略过了正当盛开的桃花树。初春里,日头正好,桃花朵朵在枝头微微颤动,随风送来似有若无的花香。“傲来国,自然是我大唐的囊中之物!”天涯自顾轻笑,斜出两步,迅速出剑——冷光闪动,疏忽身影一跃腾空,只见三道白光飒飒掠过——大唐官府必杀技“横扫千军”!——耳边树叶沙沙,枝头颤得鸟雀尽去。
剑风凌厉非常,直直让枝头花瓣碎为飞末,飘散在初春的阳光里。
天涯用剑直指着桃花树,目光坚韧。他的眼中,不知为何,却是湿湿的,仿佛被这春日给润了去。

天涯日日思忖的,是位于傲来国土的女儿村。
农士工商皆女辈,渔樵耕牧尽红妆。女儿村,顾名思义,村中民众自然独有女子。原本,这村落也不过是傲来国万千普通渔村中的一个,然百十年来,村中精武长者孙婆婆因心善慈悲,收留了许多于俗世走投无路的女子为徒,教予她们防身抗敌之术。渐渐地,这村落的女子越来越多,竟成了几分气候;孙婆婆因着德高望重,武力高强,也被众多女儿尊为师父。于是乎,孙婆婆为了村落的安宁,索性如此规矩——女儿村,只准女子进入,也只收女子为徒!久而久之,这女儿村弟子也是桃李满天下,女儿村也成为了世间十五大门派之一。
此次攻打傲来,女儿村定是无法置身事外。立足于傲来国土,若无交战,自然相安无事;可一旦开战,势必要打下整个傲来才算数!——天涯深知,与女儿村,自是有一场恶战了。
可这却让他莫名地期待。
去往女儿村,就可以亲见无数的桃花。

世间桃花最多处,不过女儿村;而桃花四季不灭处,唯有女儿村。傲来国位于东海南滨,气候四季如春,温暖怡人。在此处的女儿村自是托了这地势的福,才有了世间唯一一处桃花谷。
据去过女儿村的人言说,一进女儿村,除去村口老榕树墨绿成荫,别地处处姹紫嫣红——或深或浅,或单或复的桃花在碧色天空下映照着阳光,繁复美丽至极——就如女儿村的弟子一般,优雅而有灵动之气。“三步一桃花,五步一落英”亦是对女儿村景色的最好写照。
“为何天涯师兄总是执着于桃花?”这是大唐官府的众子弟常常好奇的一个问题。可每每望见天涯在桃花树下练功,目光温柔,全然不似在比武场上的坚韧刚毅——大家却又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这个问题。

不过短短几日,天涯接到太宗下的诏书,是为傲来之行的左副将。军情紧急,他匆匆入院,取了几件常用衣物,更带走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霜冷九州;却在离开院落前再次回头,凝视着桃花树,目光里竟有着抑制不住的悲伤。
“我就来。求求你……等着我。”

(二)
行军于途,百里如飞,万里如疾。因着自小练武,天涯自是不觉太多辛苦,但行得久了,多少有些枯燥烦闷。而每日睡前,他总将一个香包放于枕前,仿佛有它陪伴,乏累便可解了些许。
“天涯师兄,这桃花香包,送你。”临行前,阿苗执意送他出关,“军途不比往日,天涯哥哥可得多加小心!”阿苗十分不舍,眼里似是有着点点泪花。
天涯侧身而卧,手中紧紧攥着香包。他眉头微皱,思绪在淡淡的桃花香里回到了过去……

十二年前。
“好痛!”不过短短几个回合,紫衫青年便已明显处于那大汉的下风。只见他迅地躲开大汉劈头一斧,手腕一抖,一道青光便直指大汉左肩。可剑指力道终究尚为青涩,只见大汉举斧挡过,青年一剑过猛,还不及变招,忽觉手头一震,虎口发麻,手中的游龙剑被对方一斧撞飞。
“除去人家武器,算什么本事!”青年没了武器,只能尽力敏捷身姿,躲闪大汉的斧头。可他嘴上亦是不闲着,对那拿斧大汉啐了几口唾沫,猛地一个下腰,硬是躲掉了致命一击。
“你这小屁孩!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敢称自己是大唐官府的弟子?”大汉怒目圆睁,破口大骂,手中利斧呼呼向青年劈来。青年拔腿便跑,却听得背后斧声不停。“我身为剑客,自然是要走天下的。你这样打人,算什么绿林好汉!”青年在前面躲闪,尤自说着硬话,但体力明显已有几分不支。
“你进了爷爷的地盘,自然要吃我几斧!”操斧的大汉用胳膊一抹胡子拉碴的下巴,“乳臭未干的小儿,当真是不知道大唐国境里的规矩!”说罢,甩了甩手腕,又向青年冲来。
紫衫青年一个闪身,迅捷躲到大汉身后,拾起自己的游龙剑,“李唐天下,如何容得你这贼人撒野!”说罢,他抬剑聚气,口中念念有词,“横扫千军!”青年眼神炯炯,横身挥剑。大汉只觉剑光晃眼,起斧便挡,却使胸口暴露无遗。青年看准,手腕轻挑,顺着力道呼出三剑——剑光闪过处,大汉衣襟裂开,连带着护胸镜也尽碎一地。
“我不过使出三分力道,你就被打成这样——还说什么山大王,你还是早点离了国境的好!”紫衫青年使法后,面色虽有不济,却依旧稳着步伐,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你!”大汉趔趄几步,心下又惊又怒,低头看向碎了一地的护胸镜,暗道,“这厮竟是有几分本事——若不凭这护胸镜,怕可就没命了。不可小瞧!”他一咬牙,忽地直直向少年劈出一斧。青年双手举剑,猛阻斧力,电光火石之间正激烈,不想腰间瞬时刺痛,忽地发麻,“不好!”青年心下一惊,但觉眼前开始发黑。
“爷爷我这刀上可是喂了剧毒的!你能逼我出这刀,也是你的本事!……”
青年难以撑住剑,胸口几分血腥弥漫。他半跪于地,恍惚间望见大汉向他再次举斧。他想举剑挥挡,却无力再抬起胳膊。青年心下凄然,竟掠过一丝悲伤:如若当初听了师父的话,好好练功,而不是跑来国境逞强,怕也不会遇见这档子事了吧?
今天,怕是要命丧于此了吧?

青年嘴唇发黑,吐出一口黑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青年再度有知觉,只觉似梦非醒。身上暖烘烘,疼痛竟是不再了。
“我是死了么?”青年心头有一丝忧伤掠过。师父曾说过,人死之前,是处在混沌的状态,或许,自己就在这种情境里?
“哟,你醒了?”神思游离时,嬉笑声却在头顶响起。青年一惊,一起,突觉疼痛从身上袭来。
“哎呀!你伤势没有好完,别乱动!”这声音忽地着急了几许,“你可别把伤口给裂了!”
“……我还没死?”青年清醒了几分,疼痛倒是让他努力睁开了眼睛。天色已歇,四处树影幢幢,独见身旁一团篝火燃燃。青年试着起身,却发现身上除了肌肉酸痛,竟再无半分不适。
“我说,你这傻子,真别动了!不过休养了大半夜,当自己伤口会好得很快么?”青年循声,望向头顶,却见一粉衫少女坐在树上,话语灵动,神色却认真得紧。
火光摇曳中,少女裙衫微动。四周安静得紧,只听得枝头沙沙,花瓣散散落下,花香似有若无地浮来。
“这是什么花?竟是在夜晚也会开放!”青年抿唇,暗暗吃惊,眉头竟锁了几分。“……便是你救了我?”青年抬眼,终究开口,望向骑在枝头的少女。
“打退了四次强盗,揍了两次赌徒,这次好像不大走运,却是被山贼给教训了……”少女晃着脑袋,顺带着双辫也微微动。她似问非答,眼里的笑意却是抹不去。
“你跟踪我?”青年顾不得疼痛,却是猛地撑起身体,音里多了三分警觉:这女子竟是一直在跟踪自己,可自己却浑然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来路,竟是有着几分本事!
“我说,你在这国境闹腾这么十几天,还不知道自己的伤为什么每次好得这么快吗?”少女噘噘嘴,蓦地,竟跳下地来,眼里有着几分愤懑。
“我——”青年瞪眼,还想说什么,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出几天前的事,面色微正,“我被强盗砍伤,伤口第二天却无影无踪;被赌徒打得酸疼,第二天也没了印记……竟是你?”
少女脸上多了几分愠怒,“那你说,还有谁?”忽地,少女面色一讶,手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个灯笼,“给你说了你别乱动——看吧,伤口又流血了!”青年还未回神,却见少女单手祭出灯笼,口中念念有词。在火光的照耀下,灯笼映出的光竟让少女多了几分明媚,而圆圆的灯笼竟是玲珑滴翠,越发透明。
“普渡众生!”灯笼突然发出十分光彩,竟是幻出一朵粉色莲花,熠熠生辉,连熊熊篝火也失掉了三分颜色。青年被这法力看呆了去,忽觉腹部有了丝丝暖意。低头,却看一团红火从灯笼照耀到伤口处,仿佛是那盏莲花在为他疗伤。伤口迅疾地愈合,而身体似乎也不那么酸痛了。
“你……你是仙子吧?”待法术散去,青年一跃跳起,身上居然再无疼痛。“真是太神奇了!”他兴奋不已,忽地望向少女,言语里有着几分恳求,“你教我这个救人的法术好不好?”
“说得简单!”少女轻哼,眼里多了几分不逊。她用戴着银镯的手腕提着灯笼直直指向青年,“我们普陀,向来只收仙族,也从来只收女儿。你一介凡夫,又怎能参透我们普陀的佛法!”
“普陀?”青年讶异不已,嘴半张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忽地,他单膝跪地,“大唐官府弟子天涯,拜见普陀仙子!”
少女嘴角透出了一丝得意,“天涯,是个好名字!”她倾身虚扶了把青年,“快快起来!我也不是什么大仙,比不得我师父!你叫我流朱便好。”顿了顿,流朱突然正了颜色。她看向天涯,“我师父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看不得你在普陀山脚丢了性命,这才出了几次手——你不知道,你今次中的毒有好厉害!我差点都救不住了!”
“如此,天涯可真是欠了仙子一条命了!”天涯也是即刻正色。末了,他挠挠头,嘟囔道,“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国境内竟是有这么狠毒的贼子……”
“你是不知道你自己捅了多大篓子嘛!”流朱看着天涯,语里多了几分严肃,“原本国境还算清净,你这样一闹,那些山贼蛮子,不想闹事也不行了——谁叫你让他们觉着没了活路!”
“我……我这是为民除害!”青年被少女猛地指责,竟是脸色涨红了几分,“我师父常说,国境不太平。我身为剑客,当然有除暴安良的义务!”青年字字坚定,竟是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十分清楚。
“为民除害?”流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你那蹩脚功夫,也能整治这些蛮子?”流朱晃晃手里的灯笼,正色道,“不好好在门派修炼,你那半桶水,倒是给国境山贼练了手了!”
“我……”天涯哑然,面色黯淡了不少。这一问虽是无心,却是被流朱戳中了心事——此次出来国境,左不过因为师父责他懒于修炼,惰于背书。原本罚跪三天,抄写门派基本功法,认认真真做也就过去了。可天涯年轻气盛,一气之下跑到国境来,试图干几场漂亮仗来证明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曾想来得匆忙,只拿了自己的游龙剑,连点伤药都没带。出行过于莽撞,功夫又实非上乘,现在想来,若不是遇见了这普陀仙子,怕是连小命也保不住了。
见天涯沉默,流朱倒是多了半分小心。她走近天涯,“是我说错什么了?”她眼里多了几分歉意,“抱歉。我不该这么说话的……”
“不,你说得没错。”天涯低头,语气低落,“我确实没什么实在本事。可是——”天涯蓦地抬头,眼里似有不甘,“我是侠客,注定是要仗剑走天涯的!我要是连国境这些毛贼都解决不了,我还怎么去帮钟馗叔叔抓鬼,怎么去杀暴动的天罡地煞星……”天涯眼里的希望闪现,而又消失,“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别、别这么想!”流朱看天涯情绪低沉,竟是着急了几分。她跺了跺着脚,“我师父说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踏实肯干,你的功夫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她眨眨眼,指着手里的玲珑剔透的圆灯笼,“你看,我这不已经换了新武器、会救人的本事了吗!”
“灯笼作武器!了不得!”天涯暗暗吃惊,“这是什么新玩意?”
流朱闻言,面上有了几分得意之色,“就说你是凡夫俗子,连这都不知!”流朱抬腕,手里掐诀,圆盏灯笼顿时发出翠金色光芒。“这叫琉璃盏,出自西域工匠之手。由师父仙法化其神,琉光璃彩,正是此物!”流朱一跃,竟是轻轻上了枝头,压得花枝乱颤。 “师父说了,等我武功精进,还会为我淬炼更好的武器。可是,就我这功夫,什么时候才行啊!”
“如你所言,踏实肯干,一定可以的!”天涯眼里含笑,望着流朱,却顺着方向,看见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这时间竟是这么快。天要亮了!”
流朱闻言,也望向天边。“哎呀!这么快!”她回过身,半歪着头看着天涯,“你还要留在大唐国境吗?我要回潮音洞上早课了!”微亮的天色下,流朱的红粉发色越发显现,竟让天涯看呆了去。
“……不了。”天涯深吸气。良久,答道,“此番倒是仙子点醒了我。我要回去好生修炼功夫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天涯正色道,“我还欠你一条命呢!”
“那么,你来普陀山,问起流朱,便能找到我了!”流朱掐诀,回身望着天涯,“等你什么时候武功精进了,我便向你道来救人的本事好啦!”她飞身一跃,便离了那树梢,驾云入了深深的山林。
东方的鱼肚白在山林间愈加显现。天涯立足,回望云翳十分的普陀山。此时,他终于看清,在他面前的,是一株树干有着碗口粗的桃花树。在东方渐起的日出下,枝叶正盛,花朵竟茂。
愈发谢了的篝火上,桃花开得正盛,宛如火烧。在普陀山脚的竹林沙沙间,它们似乎同树下的俩人一样,彻夜未眠。




(三)
“天涯将军!天涯将军!”疾行的马蹄带着战火的气息纷飞至来。天涯翻阅着如山的战书,早已很是头疼。他本是武夫,不过凭着三分文官笔墨,将军便带着他批阅战报,了解战事。但——却从不让他亲上战场。
“天涯!太宗有令,要让你好好学习战事!”将军看着天涯,眼神和蔼,“你先操操沙盘,阅阅文书,从这些基本的做起,啊!——年轻人,莫要心急!本将军晓得你功夫厉害。可不上战场,也能学得东西不是?”天涯三番五次提出领兵,都被主将以各种理由拦了去。
天涯郁结于心却不可得。——主将认定,既是程将军力荐,更是太宗钦点,那便是贵人,半点折煞不得。再说了,天下太平那么久,主将自己也早已手痒得不行。来了个新小子,就让他点点沙盘,出出意见好了。安全将他带回,才是本分。
可这样一来,不光学成的领兵之功无处可用,天涯日思夜想的桃花,也只能在梦里。
时光飞逝,兵临傲来,战事已一月有余。唐军于短短十几日,竟是将傲来国土入了小半,恍若战神再世,势不可挡。

“可恶!”一日,将军于桌前批阅战书,竟猛地摔出一封,是震得桌上的茶盏晃了几晃,“好个女儿村,竟不肯联手!真是认为自己有了三分功夫了不起!”将军拍桌,“不过一村娘们,能有什么本事!”
“将军息怒!”众副将纷纷起身,“可否再书一封,好好商榷?”
“商榷?这已是被回绝的第四封了!”将军实在气急,“说得好听,什么‘方外之人,不愿参战’,可助我大唐,有何不好!”将军皱眉,“当谁想打太过持久的战!”
一副将抱拳,“其实女儿村掌门回书拒绝,也是情理之中。作为十五门派之一,他们若不参与,自然可保全门派……”
“女儿村未参战事?”另一副将眼里似有怒火燃起,“我麾下数十名将士可都中了暗器,还有几人中了剧毒,没了性命!——这叫置身事外?”副将一甩战袍,冷哼,“分明是与我大唐过不去!”
“此话差矣!”那副将回身言道,“但凭几分暗器,就能定论女儿村参战?未免太过草率!”
“世人都知傲来百姓只善经商,而女儿村弟子善用暗器毒术!若非暗里支持傲来,又怎会有暗器伤人之事!”
“好了!”将军大手一挥,止住了二人的争吵。他轻叹口气,望向天涯,“天涯,你身为大唐官府弟子,应是对十五门派有更深的了解。依你看,我军下一步该如何?”
天涯一直沉默,未曾想将军会突然发问。他沉吟三分,道,“暗器可防,毒也可解,这些都不是难事。独独女儿村封印之术,不容小觑。”
“封印之术?”将军有了三分讶异,“天涯,说下去。”
封印之术,于江湖里自是鼎鼎有名,于军中反而没什么讯息了。天涯略微思索,“据我所知,女儿村法术可在极短时间内封住人的五官知觉,让人不可使用武力,甚至法术。若女儿村与我军正面交火,我军劣势自然显现。”唐军英勇无比,这是自然,但法术却无人而精。
“说得那么玄乎!”一副将粗暴打断了天涯,“不过一群女子,我就不信能搅出什么乱子来。将军!”他看向主将,“依属下所见,文的不行,那就动武!不把整个傲来攻下,如何向太宗交代!”
“天涯,行军打仗,最忌犹疑不决!”天涯正想答复,却听见将军对他言话。他忙低头向主将行礼,却听得主将对众将军下令:“明日一早,刘副将带着三千兵马,突击女儿村!——不过百十女子,我倒要看看会有什么本事!”
“将军,万万不可!”天涯愕然,单膝跪地,但请将军收回成命——官场中人,怎知江湖门派险恶,他们怕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哎,天涯,”将军忙稳住局面,示意天涯,“本将军行走疆场二十余年,行军打仗自是有一套。你就莫担心了。” 将军轻哼,似是成竹在胸,“江湖门派罢了,又成什么气候!”
天涯撑着地,目光如炯。他喉头半噎,还想再说什么,却半日无词。
天涯心知,自己人微言轻。就算他执有言辞,句句在理,他又能改变什么——这一路,他的本领究竟用到了几分,他心头清楚至极;而众将领久驰沙场,到底也是不服他这个军中新人。话说回来,攻入傲来,自是要连女儿村一并收了,才算完事;若收不了这女儿村,主将自然也是无法向大唐交代。
血洗女儿村,似乎无可避免。
到这战场来,于他而言,或许本就是个错误。

八年前。
“天涯师兄,你怎么从国境回来,就和变了个人一样!”阿苗师妹倚着柱子,望着练武场里挥剑如雨的天涯,实在是惊讶不已,“以前无论师父怎么说,你都不愿好好练功。怎么赌气去趟大唐国境,就这么努力了!”她咂咂嘴巴,实在是不愿相信眼前的景象,“难道是国境的强盗,把你打怕了?”
“那倒不是!”天涯手腕一斜,运足十分力道,一道剑光飒向练功柱,“只要好好努力,寻对方法,一定可以有进步的!”话音未落,却听得沉闷数声,练功柱竟应声倒地!
“……几年没换的练功柱,竟是被你给砍倒了!”阿苗眨巴着眼睛跳进练武场。她望着天涯,眼里满是讶异,“你怎么——变得那么厉害呀!”阿苗几乎是跳了起来,兴奋不已。
天涯一个收身,转头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剑,“师父曾说,当我砍断这柱子的时候,便是真正能驾驭四法青云的时候了!”天涯表面虽是平静,眼里却有着抑制不住的欣喜,“……对了,我要去告诉流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四法青云,是天涯手里正操拿着的宝剑。天涯曾配于身的游龙剑,早已被他收进了剑匣里。
游龙剑再好,也只是凡物。初入门派时,一把游龙倒是顺手称心。而四法青云,则是人间不可多得的宝物,利可削铁断泥,柔可分水于两界。天涯记得师父说过,不光人选武器,有灵性的武器,也是要选人的。这把四法青云,终究是靠师父钦点,而天涯也是在武力精进后才可勉力驾驭。而这次,将这练功柱一剑而倒,也是体内的真气同剑气转化自如的结果。天涯收心后,一练四五年,功力深厚至此,在门派众弟子中,也是难得。
天涯这几年间功夫虽大有长进,他却依旧不敢擅入国境。毕竟,如师父所言,“国境不太平”,他当初那身拙脚功夫,也实在是吃了苦头。因而去普陀的念头,此番倒是第一回。脱不离,是当年流朱那句“等你武功精进,我便教你救人的本事”引来的。
但机缘巧合,他却见过流朱几面,不过,都是她来到长安来的时候。也就这么一来一往间,天涯对这个普陀小弟子有了不少了解。
流朱这丫头,本也不是什么凡物。她原是天宫千万桃花的一朵,在天宫花开花落三千年,早已有了些许灵性;又是际遇偶然,被前往天宫觐见的普陀小仙调皮采摘了去,放于潮音洞净瓶内好养,日日受观音大士佛法熏陶,方化身成这般模样。大士见她颇有佛缘,亦有灵根,便收了她为弟子。
一路上,他早就做好了与山贼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殊不知身上法力实在大涨,长安城门与普陀山那么十几里的路,他一路好走,那些山贼小儿早就躲到不知哪里去了,安静得出奇。
可近了山脚,天涯却是迷了路。他原本是想找得当日篝火旁的桃花树,继而能找得那山门。然绕了半日,四周却只是竹林幽幽,好是清净,一派佛门安详之景,那碗口粗的桃花树竟是苦寻不得。天涯烦忧半天,终究在山林雾里觅得个绰绰身影。见那背影似是欲去,天涯忙加紧了脚步追上去。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普陀弟子?”
那身影顿了一顿,传来的声音细细婉婉,“正是。不知少侠有什么事?”女子言罢,回正了身看向天涯。天涯忙抱拳行礼,才望向女子——目光如月,眉如远黛,额间一抹朱红花钿,明媚又不失庄重。而一身红衣颦颦婀娜,亦是夺目。天涯见她臂上挽着无关风月,心下有了底数。他两手抱拳,躬身端端行了个礼——“见过首席。”
女子眼里掠过一抹诧异。但见天涯一身剑客装束,眼底却很快释然。她走近天涯,“少侠是想上山么?”女子指着身后的苍山翠林,“普陀山里处处竹林,生得久了,遮了不少道路。每每有人想上山,山门免不得一通好找。少侠若想上山,和我一道便是。”女子悠悠转身,天涯自是按捺不住欣喜,忙跟了上去。
在山脚觉着这山深不可测,云雾间难以寻出个一二。然而进了山,托着近几日天晴少雨的福,矮竹分隔的道路倒是清晰得很。“不知首席可知,普陀弟子流朱,现在在什么地方?”走到半山,天涯试着询问流朱的踪迹。
女子的脚步停住了。“你找流朱?”她看向天涯,眸里突然有了诧异和戒备,“你是她什么人?”
“一个故人罢了。”天涯被她这么一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说实话,我是俗人,此番上山,也不是来听菩萨讲经说法的。我看着山林间时有木屋,猜想应该是普陀弟子的住所。若流朱现时不在山顶潮音洞,首席也不消将我引去了。就告诉我流朱在何处便好,我去找她就是。”天涯言语间很是恳切。
“既是寻流朱,你大可回去了。”红衣女子神色很是清冷,“流朱已经不在普陀。” 她挽了挽手臂上缠着的无关风月。日光半落,无关风月反射的光芒却是刺眼无比。
“流朱不在普陀了?”天涯脚步一顿,震惊不已,“身为普陀弟子,怎么可能不在普陀,她……”
“你来时,是否在找那株桃花树?”女子直直看向天涯,眼里的情绪变幻莫测。
天涯微微颔首,“上次误打误撞,到了普陀山门,就是那桃花树显眼得很。这次若不是遇见首席,我怕也难再次寻入山门了。”
红衣女子半日无话。她忽地抬眼,“若我说,流朱便是那桃花树,而那桃花树被人砍了去,你可能相信?”
天涯脑海一片空白。此刻有着晚风掠过,竹林的沙沙声竟是如此磨人。“——不可能!这不可能!”流朱明明是天宫一朵桃花所化,被养于净瓶,受佛光而生,怎么会是山脚那桃花树!——退一步说,就算流朱是那桃花树,又怎么会无端端被人砍走?“观音大士护佑天下苍生,为何护佑不了自己的一个弟子!”天涯胸口发闷,竟是从喉头吼出这么句话,惊得林里归鸟尽飞去。
“这本是流朱她自身的劫!”红衣女子忽地眼神凌厉,她直直望向天涯,眼里悲喜莫测,“若你想知道,那我便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天涯早已记不清他是怎么下山的。他跌跌撞撞,形容枯槁。当年愣是被山贼打得半死,也没这么狼狈无神过。他心中只苦,只悔,只恨自己没能护住流朱!
流朱本受天地灵气感化而成人形,虽先有三千年的仙气感化,可仙基终究未稳。初入门派时,观音便将那桃花埋于山脚,原是“根种普陀”之意,希望流朱能够在此学有所得。然令人感叹的是,普陀山佛光仙缘颇深,竟是在桃花埋处很快起了个桃树;短短十几年,也有了碗口粗。而这桃树也是神奇,无论春夏秋冬,不分昼夜开得灿烂,一时被世人称为奇观。但无论再有灵性,悟性再高,流朱修炼时间尚短,虽身为普陀弟子,修法不够,也是无法悟得那济世救人的本领。
未料想四年前,流朱身为山门接引仙女时,偶见一紫衣剑客身中剧毒,据说已是没了半口气的光景。原本那时,流朱修炼尚浅,施展治伤势的法术尚可,救人于生死之间却是无法。可流朱心慈,见不得人生生丢了性命,愣是去观音净瓶里偷了三分杨柳甘露,将那凡人救了回来。“事后菩萨念她根基虽浅,但普度之心难得,未与这小弟子有着计较。可流朱或许是因为没有受罚,却是几次三番盗了杨柳甘露来救助世人,把刻苦修炼倒是放在了其次。流朱的心是善的,但盗取杨柳甘露这事,终究是流朱做得不那么正统。佛家讲究因果,有了这样的因,这结的果,或许也是不得好。”
“菩萨曾说,这年里,流朱会有一场飞升上仙的劫难。若是渡过了,功力精进自是当然。若是渡不过,则是要入了虚空,或是不入轮回。”
“你既是来找流朱,我便将知晓的全部告诉你。我曾问过师父,流朱会去何处。师父只言说,‘桃花不灭处’。”
“至于怎么做,全凭你自己。”
天涯心内苍茫。他跌跌撞撞,花了半日,终究回到了山脚。他出山门几步,发了疯似的拨开丛丛矮竹,却是在山门东南几步的地方,找到了孤零在此处的桃木桩。普陀山原本竹木众多,这一桃花木桩,实在刺眼得很。
天涯看着那木桩,膝下就是一软,跪倒在泥沙里。
他知晓,世间剑客千万,但像他那般赌气,到国境“惩恶除霸”的,明显是当年那个傻愣冲动的自己。他颤抖着手,抚摸着那崭新的砍迹,心是抽搐地疼。
那是与他曾有着笑颜的流朱吗?
她现在……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了无生气的木桩吗?
流朱曾言,这师父所取的名字,她甚是不喜,觉得全无佛家弟子的清净肃穆;她曾在春日,于长安北街南巷的株株桃树下流连,说天宫的桃花却不若凡间这样精彩;她还与天涯一同趴在学堂墙头听朗朗读书声,还说她独爱《诗经》里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觉得好像是专门为她写的;她还对天涯说,她根基尚浅,若有一日悟了普度众生,会了救人的本领,定与天涯细细道来……
“你是我在世间认识的第一个凡人!”流朱总是对天涯笑言,“若都如你这般好,倒是让我对这人间欢喜得紧!”
“凡人如都待人真诚,那这世间,也不会有贼人了。”
“若我再次遇见有人遇险,我还是会出手相救的!”流朱言辞恳恳,眼里满是坚定。
“你不是说你不会救人的本领吗?”
“……关键时候,也是会的!”流朱声音倒是清脆,却是红了脸。
天涯看着她那欢喜模样,也没再打击她。
——如今细细想来,自己的粗心,反是一种放纵。便也是这样,害了她罢。
天涯的眼不知为何,有点点润。突然,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旁的竹叶上滑下,滴滴落在了沙里,晶莹剔透。天涯的视野有点模糊,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晚露,还是自己的泪。
“我欠你的命,我终究要还你。”

这夜,是在普陀的山脚渐渐深沉了下来。在渐渐靠近的夜幕里,是再无了当年的篝火,也无了当年那神思活泼的粉衫女子。




四)
日子是如流水般过了。那着红衣的女子到底言说了什么,天涯早已记不太清。唯有那句“若你想去寻她,‘桃花不灭处’是师父所言”深深刻在了他心里。也是自那日之后,他便是摒了一切分心之物,日日沉于练武场,他更是每隔一段时日便去往各处练手。甚至有一日伤痕累累归来,据说,竟是打到了凌云渡上,找那般若天女练手去——同门弟子都说他疯了!
令众弟子称奇的,还有天涯种在院子里的桃花树。日日练功到力疲,天涯总是眉头紧锁,唯有照顾那桃花树时,拔草除虫亲力亲为,天涯连眼神也温柔了三分。
“这可不像天涯素日的作风!”门中弟子常常这样说。
“更不像一个将要仗剑走天涯的剑客的作风!”门中弟子如是言。
可天涯便这样,成为了门派里的传奇。毕竟,只凭短短八年的修炼,便将四法青云换成圣物霜冷九州,实在是第一人。

如今,夜半时分,天涯坐在军帐里,内心是三分凉薄。他摇摇头,心里半分感叹: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和领兵之术,不曾想到了军中,却毫无施展之处。
“是怕我抢了军功?”天涯嘴角划过一丝轻笑,“如今到了此步,军功什么,我早已不在意。——三千武夫就想攻破女儿村?真是笑话!”他手中不停,用软布细细擦拭着自己的霜冷九州。
烛光下,寒光利刃,煞是刺眼。
天涯拾掇好剑,走出了军帐。夜已深,他早已褪下了戎装。如今的他,只是紫衣剑客天涯,而非副将天涯。
“我就不等到明日了。今日来你女儿村便是。”

天涯施展轻功,一路好走,巧步避开了营里的巡逻军,直直向着西北方向的女儿村奔去。
天涯到得女儿村,却是在村口细细徘徊。那暗绿垂枝的大榕树入了大半眼界,村子内里是什么,被这大树枝桠一挡,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村子里高高矮矮的各屋早已没了烛火,可整个村子,却依旧亮如白昼。
“天啊,这是……”天涯惊得合不拢嘴——这女儿村,除去村口老榕树稍显黯淡,内里桃树万顷,竟是随处枝头都挂满了灯笼,盏盏送出着温和的亮光,照得羊肠小路都泾渭分明。微风细来,灯笼影动,枝头花叶也是随风和舞。都说只有月色才能带来云动花影之容,然而在女儿村,独独是月光失了颜色,反倒是灯笼送出的光芒来得分外轻柔。天涯睁大眼细看去,却见那灯笼,竟是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
“真真是每个门派景致各有千秋!”天涯暗自惊叹,“这女儿村,却是千万玲珑盏照得半边天澄澈!……”天涯忽地,被自己的神思惊住,瞳孔猛地收缩,“琉璃盏!”
——那圆圆的琉璃盏分明是挂在了一个个桃枝上。这深夜里,桃枝上的千万花朵本应酣睡,此时此刻却是全然盛开的。风一来,甚至有着窸窣花叶交错的清响。
他怎么会不记得琉璃盏!那,那是流朱的防身之物啊!
“若你想去寻她,‘桃花不灭处’是师父所言。”——此话在天涯耳边一遍遍回响。“是了,是了。流朱,我这便来!”天涯伸手掐诀,隐住身形施展轻功,飞身一跃,便入了女儿村的桃花林中央。就这样,他站定于桃花林里,抬眼望着那悬着万万琉璃盏的枝桠。
天涯不自觉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静静感受他期待了数十年的盛景。
“桃花不灭处”,便是这四季不灭的桃花林,这坐落于傲来的桃花谷——就同世人所传说的一般,此处的桃花四季常开,终年不谢,似乎千百万年来都没有变过。在女儿村沉寂的深夜里,温柔的光华中,千万繁复桃枝相互交错。和煦的晚风细细吹来,窸窣作响的,是数不尽的桃花——千万桃花在暗夜中竞相开放,被琉璃盏的光芒覆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亮色。那粉红的桃花缀着点点金,溢满了天涯的眼,仿佛是他盛气好事那年,于普陀山脚下遇见的如火般鲜艳的桃花。天涯心下恍然明亮:桃花仙子,真真是当得起流朱二字!
也是在与桃花相交眼的此刻,与流朱的回忆宛如千万星辰,碎乱地掠过天涯的脑海:普陀山脚的年少轻狂,流朱的倾心相救,这是活梦里的、永不熄灭的篝火;长安城的桃花,美则美矣,可那盛世繁华也比不上流朱她明媚的笑容。哦,是了,他曾答应过流朱,待他真正拿起霜冷九州之时,定要护她周全,更要带她去凌云渡看看,领略那人迹罕至的美景——
可此时此刻,流朱应在何处?或者,哪一株桃花,应是她?
天涯收回心神,心下正是苦恼。他低头,本想唤得土地公好生询问,忽却地得林叶间有得“簌簌”声响,好似箭的呼啸——他一个躬身,迅速跃进了近处的矮丛里。还未落定身子,却听得头上“啪”地一声,暗夜里煞是刺耳——顶上的琉璃盏被箭簇生生射穿,头上的光刹那暗了下来。而那箭簇射穿了琉璃盏,正好落在了天涯怀里。
“糟糕!”天涯忙用手揣摩箭簇,“此物并非女儿村暗器……是唐军!唐军突袭!”他心下一惊:原是说一早攻入女儿村,却没料想主将会有突袭之举!如此乱其阵脚,此番唐军应是抱着一举攻下女儿村的决心了!
天涯躬身于矮处不敢轻易动身,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景。簌簌箭声依旧,甚至比之前更密,冲锋的脚步声近在耳边。远处的桃林里,许多琉璃盏被锋利的箭簇生生灭掉,这原本因千万琉璃盏而了无黑夜的桃林,是在战争里融入了黑暗。
天涯瞪大了眼,却见桃林间原本明亮的一盏盏琉璃被箭簇生生破碎,感到心头那一点灯火也伶仃撕裂,就随着桃林的无尽芳华,失落在了黑夜里。
“不可以,不可以!”天涯几欲怒吼,想操起霜冷九州,上前与唐军来个破势,好挡了他们的进攻——若是桃林被毁,他怕连寻得流朱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天涯不断缓和着心绪,端平霜冷九州,闭眼运气,却瞬间又把剑放下。“……怎么办?”天涯痛苦地皱眉,手止不住地颤抖,“我是大唐副将,我怎么能对自己的军队出手……”进攻的,可都是自己手下的将士!若是出手,自己岂不是成了叛徒?
可流朱……
“将士们!砍倒桃花树便可进入村子!”荒乱中,天涯隐约听见当头的几个将士的震吼,继而伐木的声音接连响起。而其后还有无数火把熊熊燃烧,应是唐军不断汹涌而来。
天涯手心出着冷汗。他心内深知,唐军一进村便开始伐树,定是有备而来。
早在幼时,他便听说,女儿村的桃林,不仅景致绝美,更有孙婆婆呕心沥血布下阵法。那千百桃树是将偷进村的登徒子玩得团团转,还有几个腥没偷到,倒是把性命丢了。而唐军刀剑均用上等百炼精铁淬制,比寻常斧头都要锋利许多。破掉阵法虽不易,可短时砍掉十余桃花树,却并非难事。
可砍掉桃花树,便是砍掉寻到流朱生生的希望啊!——谁知道流朱转世为哪一株,又有会不会正好是流朱转世的那株被唐军砍倒,再跌入一个虚空?
天涯听着由远及近的声响,手心冷汗淋漓。他低头,紧攥着霜冷九州,深深喘息着,眼前不断闪过师父期望的神情,流朱灿烂的笑容,还有他前不久才披上身的戎装。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站起,向着西北方向,重重磕下一个头。“师父,你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他蓦地抬头,眼里似有怒火被点燃,却又有点滴泪光闪过。然等天涯站定,他的眼里,只剩下坚毅。
现在的他,是剑客天涯。
至于副将天涯,那便丢在尘埃里吧。

此刻,东方已逐渐有了点点亮光,桃花林里也已渐渐看得清身影。唐军虽是夜半突袭,但女儿村千万桃林阵确是不可低估,一时半刻,唐军也是困在了桃林中。此时的女儿村,幢幢房屋前已然人影俱动,应是在集结队伍。
“速度太慢!”天涯望望村子内里,焦急得直直摇头,“若等你们出手,当真是要被攻了半个村下来!”天涯顿起凌波微步,迅疾赶到唐军近处,隐蔽了下来。
唐军人数众多,若硬碰硬,他实在没有胜算。天涯略一思索,身形依旧隐蔽在矮处,手头迅速抬剑运气。林叶间,紫衣的他没入泥土的色泽,独霜冷九州寒光乍现,好生刺眼。
“反间之计!”天涯忽地反手抬腕,贴着地面将几道剑气送出,乱入军中,瞬间入了数十唐军的身体。不过半刻,中了招的士兵便开始对身边的人举起了手中的利剑,几个毫无防备的士兵轰然倒下。
小范围的骚乱传的很快,唐军的行动已然被牵绊了些许。天涯于矮处迅疾而走,接连使用反间之计控了数个方位的士兵。他们在不自觉间便缓了速度,有的或拿剑挥舞乱砍。伐桃花林和进攻的脚步已然放慢了太多,倒是合了天涯的意。
“大胆贼人,竟敢冒犯我女儿村!”正当唐军困扰不动之时,女儿村终有几名弟子赶到。为首的女子一身金甲,墨蓝的马尾迎风飘荡。她柳眉微挑,手中亮出一对紫电青霜,“满天花雨!”她忽地抬剑,口中念念有词,双剑直指桃林。霎时,千万桃花无风而起,漫天飞舞,在蒙蒙的破晓间恍若辰时彩霞,竟让不少唐军看呆了去。可那景致美则美矣,却实在是伤人利器——“有毒!”不知觉间,一些士兵已然发觉自己四肢发麻。再抬头,却发现那千万花瓣早已幻化作无数利刃,生生刮过皮肤入了血肉,疼痛不已。
“将士们,杀进去!桃林不可久待!”为首的几个将领一看情形,晓得唯有冲刺,方有一线胜利之望。女儿村的桃林原本已被唐军将士破了一个口子,此令一下,唐军自是势不可挡,喊着口号纷纷冲入缺口。
此时,天涯接连施法,体力有些许不支,“人数太多了!”他横下心,一咬牙,撕了片衣衫蒙住半边脸,竟是冲出了隐蔽处!——提气运功,天涯脚步轻点,以极快的身形穿梭于冲锋队间。刀剑乱影,他手腕轻挑,不断于地上捣起风沙,顺势也使出了几回反间之计!
“哪儿来的野小子!”先头士兵怒骂。——冲锋乱阵里,天涯他那一身紫衣颜色虽黯淡,可于金银戎装间实在明显得紧,且天涯于乱阵中接连用法,更是让自己暴露无遗。不过一个转身,数把刀枪便已向着天涯刺来。天涯横剑连挡数回,只觉着虎口发麻,他深知需要速战速决。“横扫千军!”他长啸一声,回身出剑——刺削斩劈,三道白光瞬地掠过,却是愣生生冲出了重围。
使了大招,天涯自是有了些许损伤。他捂住胸口,喘息不止——可已然全无休息的时机——那一头,靠近村中央的地方,唐军已与女儿村弟子交上了手!
天涯还未走近,便有数十唐军仿佛被束了手脚般禁锢住,动弹不得。“好一道‘似玉生香’!”天涯见着他们身上的黄蓝相间的法光,暗自叫好,嘴角却刹那掠过一丝苦笑——他果然没将自己当做唐军!也是趁此机会,天涯回手一翻,随手夺了一人长剑,生生冲到阵前往禁锢的几人刺去,愣是将其中几人斩于剑下。
而那边,女儿村的弟子瞬间再次出手。但见数名女子步伐轻飞,裙衫飘舞,双手十指灵动无比,看似无物,却有无数黑影向唐军飞来。——天涯心内一惊,雨落寒沙,女儿村暗器之术!——他忙提气运步,可还是来不及躲闪,右腿猛地生生刺痛,愣是中了三发孔雀翎!“暗器……”天涯心头一沉,但觉腿部阵阵发麻。他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在这里,应是没有流朱再来救他了吧?
天涯法力已然耗尽,加上中毒,他自知不可恋战。见拖了唐军三分,也是让他们弃了砍树的意念,天涯便回身想撤出乱阵。不曾想,这女儿村淬的毒实在厉害,难以施展法力不说,就连轻功都难以连续运气。天涯无法,只能不断挥着剑,挡拒着精武钢刀的四面夹击。他一面退步一面接招,挥剑狂劈,乱军交战之间,实在也是杀红了眼。
“不中毒还好,这毒太强,若我能活着出去……”咬着牙,拖着已然麻木的右腿,天涯踉跄退到一株有双人合抱之粗的桃花树下。却瞬间感到后背一阵刺疼——树后有埋伏!
天涯苦笑着摇摇头,自知难逃一劫。中毒和受伤双重打击,任谁也是难以施展抱负——他忍住疼痛,回肘狠狠击倒了伤他的军士,可却无力拔出那把插入后背的尖刀。
毒蔓延得太快,他已然麻木了半边身子。他半倚着桃花树,随意用霜冷九州劈斩着,似是不再恋战。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深,流的血也越来越多。
天涯在喘息间抬头,望着那红如朝霞,盛开在日光里的桃花。
因着在村子的深处,其上挂着的琉璃盏尚是完好,于树梢上微微晃动,与日色的光芒互相斑驳。在这桃花树的枝头,还坠有数串风铃。清风徐来,风铃脆响叮铃,仿若唱着一支晨曲。
然而在乱军交火的时刻,这风铃的清脆作响,却仿若一首挽歌。
不知是唱给唐军的,还是唱给傲来的。
亦或是……天涯?

此刻,天已然大亮。日头正好,傲来的蓝天白云似乎昭示着这一仗必然胜利。
可这一切都与天涯无关。女儿村的毒性太毒太深,他全身都痛,四处都痛。他瘫倒在桃花树下,那柄百炼钢刀直直立在他的胸前。他嘴角满是鲜血。
唐军士兵已然弃他而去,前往往其他地方进攻——他们都以为,这个紫衫青年,死了。
天涯努力睁开眼睛,嘴角划过一丝轻笑。他唇色乌青,大口喘息着,望着头顶粉色的桃花。他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在他眼里,或许那是极美的粉色云翳;或许,还有一个着粉衫的小姑娘,手里提着琉璃盏,在向他微笑。
千般万事,若要寻得了结,总归不过一个放下。然则,天涯始终放不下那朵在他生命里绽放而又迅速凋谢的桃花。
这是劫,也是命。
能死在桃花树下,或许去了后,便能实现他那桃粉色的夙愿了吧。

“天涯哥哥,你给我背段《桃夭》好不好?”
“不背不背!我是武夫,背什么酸诗!”
“就一句嘛,你念给我听!”
“那,你想听哪一句啊?”
“从“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开始!……”

清晨的微风阵阵,吹落了点点桃花。在朝阳的色彩间,竟是落成了桃花雨,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而那树下睡着的紫衫剑客,面上带着点点微笑。他睡得正酣,竟让人不忍打扰他。
那篝火上的灼灼桃花,那未完成的一个执念,终究是凉了。




(《桃花劫》完)




……那个……又搞了一遍……
大概是我有强迫症看不得那个主题少了个括号……
大家看着开心就好……这样应该方便阅读了……
嘤嘤嘤嘤嘤嘤……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