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魑,是人死后由痴念而产生的,没有七魂六魄,算不上是鬼;也没有实体,算不上是妖。是这世间非人非鬼非妖的存在,而我就是魑。
自我有了灵识开始,我便是独自一人在这世间游荡。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痴念从而产生了我,产生了一个连鬼与妖都算不上的魑,因为我只是一团痴念,没有人可以看见我,我不知为什么而活,不知我产生的意义——直到我遇见了长泽。
那天恰好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细雨,我躲在破庙之中蜷缩着身子,我祈求着那破败的佛像,解我于苦难之中。
或许是慈悲的佛听懂了我的话,我的眼前伸出了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我顺着手向上望去,那是一个身着青衣,头戴银冠,手持拂尘的公子,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带着一丝笑意。
“终于找到了,你可愿归顺于我?”
他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我望着他眼底的笑意,怔怔的将手搭在他的手中说:“我愿意。”
“那此后便叫你望舒吧,”他周身围绕着淡淡的檀香,脸上带着一丝悲悯的神情,握住了我本不存在的手,“我叫长泽。”
长泽在雨停后,便带着我离开了这破庙中,我望着身后已经成点的破庙,原来真的有人会解救我于苦难。
此后我有了名字,我不再是游荡人间,不知为何而活的魑。我是一只叫望舒的魑,是长泽的望舒。
二
长泽用梧桐木给我做了一副身躯,让我成了一个可以被世人看见,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我常年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用拂尘杀了多少妖,除了多少鬼,只是他的衣不曾沾染血腥,脸上永远是让人无法看透的悲悯。
每一次在风波平息后,他都会喝一杯桃花酿。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眼神迷离的望着星空中的月亮。
而每每那个时候,他便会拉起我的手,眼睛里满是星河,痴情的望着我说:“小阿舒,我想得正道,想成仙,想见一个人……”
“会的,长泽救了这么多百姓,一定会成仙的,一定会见到的。”我总是这样站在他的身旁,陪着他喝桃花酿,陪他一起站在树下,陪他一起看月亮,回答他从来没有变过的话语。
我不曾想过会有什么改变,我又有什么法子改变呢?我只是一只连鬼都不如的魑,一个没有心的木偶。
我经常想这样陪着他就好,他不爱我,也未曾发现我爱他。我愿意陪他日升月落,陪他生老病死,陪他千秋万代,陪他得道成仙……
可惜世事是无常的,丞相府派人来道观请长泽前去除妖,只因他们家公子爱上了一只狐妖,听仆人说公子在去境外的路上,偶遇了这狐妖,一眼便定了情。
多么俗套的故事,一个俊俏的书生爱上了一只狐狸,我心中不仅暗暗的吐槽。
而长泽却已经答应了下来,他轻啜一口茶,眼神中满是淡漠的说:“小阿舒,怕么?”
“我为什么要怕?”我有些不解长泽为何要这么问,我已经无数次看见过长泽杀妖了,血腥的场面也早已习惯。
“因为我要以小阿舒为诱饵,小阿舒怕么?”他将茶杯放下,那琉璃般的眼睛里面只映出我的倒影,他的眼睛里有光,光里有我。
“不怕,我知道长泽会保护我的。”
三
我望着丞相府颇有气派的大门,又瞥了一眼身旁的长泽,我看见他皱起了眉头。
确实该皱起眉头,丞相府在常人看来并无任何异样,可在我们二人看来丞相府妖气冲天,似乎有大妖蛰居其中,而这大妖想必就是狐妖了。
来见我们的是丞相,他的脸色苍白,在见到我们的时候,脸上露出一股欣喜的表情。
“道长,你总算来了。如今,我儿有救了。”
说到激动的时候,甚至还想拉起长泽的手,可惜被长泽默默地甩开。
长泽不喜欢被人随意触碰,就连我也只是可以近身罢了。如此我从不奢求他爱我,他冷情冷血,我无情无心,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还请带我前去看公子。”
“请,这边请。”丞相只能尴尬地把手收回,然后请长泽前去他儿子的居所。
尴尬的丞相与冷漠的长泽,看到这副场景,我不禁轻笑了几声。
这让长泽注意到了他身后的我,他伸出了他的衣袍,示意我抓住他的衣袖。
可我望着这天青色的衣袖,忽然想起我刚被他用术法附身在梧桐木,而他要与我去北方除妖时的恍惚与害怕。
他温柔的对着我说:“小阿舒,若是怕我丢了你,你便拉着我的衣袖。”
从此以后我便有了一个习惯,跟在他的身后,拉住他的衣袖。只有拉住他的衣袖,我才能安慰自己,其实他心中是有我的。
我默默的拉住他的衣袖,跟随着他一起来到丞相公子的房间。他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嘴里还塞着布条,可那双眼睛里却写满了不甘。
“这就是我儿,前些日子在去往境外路上被那狐妖迷惑。”丞相一脸忧愁地看着丞相公子。
长泽没有理会丞相的话,而是走上前去扯掉他嘴里的布条,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说:“我看你不太认同你爹的说法。”
他恶狠狠的瞪着长泽说:“我与玲儿是真心相爱,才不是什么迷惑!”
“哦?人妖相恋,这怎么像极了话本中故事,当真是可笑至极,”长泽听到这话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眼中露出一股嘲讽与令人难以察觉的悲悯,“你可知人有人的道,妖有妖的道,人妖相恋是违背了天道。”
“天道又如何,她与我皆是芸芸众生,佛曰众生平等,我们如何不能相爱。”
我笑了,我羡慕他可以违背天道去爱一个人,可以不顾人理常伦,不顾一切去爱一个妖。我不行,芸芸众生皆平等,可惜我是魑,不是众生,没有爱人的权利。
“我不是和尚,不信佛家的一套。”长泽漠然的说,然后往他的脑门贴了一张“忘川咒”,让他忘记遇到狐妖的前因后果。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的吃惊、不甘与挣扎,可都是白费力气,直到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妖就是妖,无论如何都是妖。”长泽冷漠的说,可这句话却像一股冷风刺进我的骨头里,原来妖就是妖,做什么都是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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