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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小说】碗子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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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8-11-28 13:33: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来自:湖南







    我在山脚下的一个绸缎庄里流连了很久。在那里,我看到了曾经在阿霓身上出现过的漂亮缎子。深红色的光洁面料上盛放着大片大片暗金色的郁金香,顺着菱形的窗格爬进来的夕阳让它们变得温暖而富有生气。我在花丛里流连忘返,光束流动的花朵在我的身前身后起伏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是如此地喜欢这些光滑柔软的物件,我完全能够体会阿霓对这些东西的热爱,尽管此刻,它们并不能带给我更多的温度,可我依旧让冰冷的身躯在期间一遍又一遍地倾轧翻滚,想象着它们包裹在我身上,贴合着温软肌肤,光华绽放的样子,沉醉迷恋,久久不愿离开,直到被一声惊惧的呼喊给打断。

    于是我想起来,它们不属于我,它们无法给一只蝎形的小妖兽带来更多的美丽。

    发出惊呼的是个苹果脸的少女,蜜色的肌肤上有着红彤彤的脸颊,看起来健康而充满活力。我猜她想试一试这些漂亮缎子的触感是不是如同它们看上去一样地美好,略一翻捡,便见到了有着同好的我。只是她眼中的惊恐让我困惑:明明第一次见我的彧跟阿霓都很欢喜。

    这种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少女的呼叫引来了更多的人。兜头而来的砖石杂物砸得我一阵懵懂无措,胡乱招架甩尾中,又是几声惊呼,伴随着渐响的哭嚎,似乎有人倒地不再有任何动作,于是攻势缓了下来,我终于得以逃离。

    我在仓皇乱顾间再次看到了那个苹果脸的姑娘。红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她的眼睛还一样惊恐地圆睁着,可是里面空洞洞地没有了神采;双唇微张,似乎还在呼喊,可是没有任何声响发出。她也躺在地上,周围的嘈杂跟她似乎没有一丝相关。她全身散发出的只剩死寂。死亡一样的寂静。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那些死亡难以背负。这些由我带来的死亡沉重得让我窒息。我终于明白彧口中风轻云淡地一句“你这一戳我可吃不消”到底蕴含着怎样的分量。

    我行走于僻陋的街巷,穿梭于阴暗的角落,不知何去何从,只是清楚地知道不能再轻易示于人前。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遇到彧以前的日子,一切又似乎都不太一样。

    我又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人觅食,一个人默观世间百态。

    可这世间没有第二个碗子山,没有永恒的春秋,没有遍地的果澧。我甚至与一只老鼠争夺过几块糕点。漠然站立在老鼠的尸体上,慢慢吞食着战利品的我体会不到任何喜悦,只有狼狈不堪的悲哀。

    我想念彧。我想念他泡的茶。我想念他细致优雅泡茶的从容。我想念遇到他以后的一切。   

    这样的念想是如此地执拗与深刻,它甚至隐隐左右着我一路东行。即使决定远离波月洞,可无法影响我仍无可救药地去追寻跟彧有关的一切。我清楚地记得,彧说茶来自遥远的东方,他说那里有着比西域各国更繁华强大的国度,那儿除了丝绸与茶叶,还有更多美好的东西,他说,那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

    彧的话,我总是深信不疑。

    我想知道究竟还有什么堪比那些美丽的绸缎与温暖清香的茶,总归要亲自见识一番。心底深处更多的期许却是,踏上他曾经站立过的土地,看过同一片风景,似乎就能离他近一些,更近一些。



    这个旅程,在我误入一个叫火焰山的地方时差点夭折。

    我没想到自己竟也会那么快那么真切地碰触到死亡。

    曾以为余生漫漫,可在吞噬一切的烈焰灼烧中,我深切地体会到,天理命数下,其实万物一样脆弱,谁又能比谁拥有更多的机会?

    炎流涌动,天地一片赤红,我已无心去回想究竟如何误入此间,恍惚间唯有彧的模样清明。我想他那好看的眉峰会不会因我的离去而轻蹙起,想起他可能会皱眉的样子,心里便止不住地一阵难过。

    忽然很想回家。家……哪里是家呢?我却又开始迷茫。波月洞更像是彧跟阿霓的家,也许我能重回碗子山。可是一个人的碗子山还能称之为家吗?我早已不是曾经无知无忧的小蝎。

    我忧伤地想,或许埋骨火焰山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然而突如其来的风雨对我的命运另有安排,火焰山注定不是我的归宿。

    一个看起来很老很老的矮个子老头见到火海生还的我啧啧称奇:“今年铁扇仙这几扇子倒是来得及时。”

    我对于与老头儿攀谈兴致缺缺。既不想知道火焰山当初是如何因齐天大圣孙悟空踢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导致掉下几块垫炉砖形成,也没兴趣了解他是如何因看管丹炉不利,由一介守炉小童儿贬至此地,熬成了一个眉毛胡须皆白的老土地。但显然,很多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于是我恹恹地趴伏在已不再炽热的地面上,边恢复气力,边听火焰山老土地颠三倒四地叨讲着许多细碎的前尘往事。意外地发现,这火焰山竟还能与碗子山扯上丝丝缕缕的联系。

    这一丝丝的联系来自于一个人。

    几百年前孙悟空自称齐天大圣大闹天宫,踢翻太上老君八卦炉,垫炉砖砸出个火焰山,火焰山成之境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之际,铁扇仙横空出世,以一柄昆仑山后太阴之精叶所化的芭蕉扇一扇火息,二扇风起,三扇雨来,定期施术至今,克制火焰山的阴阳火,这才有了火焰山境地的一方太平。

    老土地捋着自己垂至下颌的长眉毛道:“在芭蕉扇长年不间断的压制下,常人至此本不至于如此凶险,只是你来自寒地,火焰山这来自天界的阴阳火又对妖物天生克制,多方克制下,才会导致你甫入此境便引得天火异动。小家伙你这次运气还不错,正好赶上了铁扇仙施术的日子。”

    我懒得去纠结踏入了火焰山却捡回了一条命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脑子里来回浮现的是,孙悟空这个名字我确然是听过的,它曾依稀以一个无关痛痒的,过路行者的身份,出现在彧给我讲过的,黄袍怪与百花羞公主的故事里。

    而在接下来火焰山土地的故事里,我听到了他们三人更多我不曾知道的,理不清的是非纠葛。

    孙悟空大闹天宫终被释迦摩尼如来佛以大神通镇压于五行山下,直到过了五百年,受观世音菩萨点化,得以出山,护送如来佛祖的二弟子——金蝉子的转世僧人西去取大乘佛法经,度化世人。途经九九八十一难,降妖伏魔,广结善缘,终成正果,位列仙班,号称斗战胜佛。

    这八十一难的其中一难正是由黄袍怪而起。传说吃了金蝉子转世可长生不老,为了长相厮守,黄袍怪在其过碗子山境时,抓了来想与百花羞分食之。百花羞怜其无辜,偷偷放跑了金蝉子。随后有了孙悟空的平妖之举,一来二去,黄袍怪身份败露,于是黄袍怪与百花羞就此分离,黄袍怪复星位又成了奎木狼星君,百花羞则被接回了她的宝象国独过余生,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在彧更加言简意赅的故事里,我知道黄袍怪与百花羞的别离,曾天真地以为让他们分开的是死亡。短短数十载的人间一世相守已让我扼腕痛惜,而现在,火焰山土地告诉我,他们是生离,在一起的时间比我想象得更为短暂。为了延长在一起的时光,黄袍怪不甘做出的努力最终换来了一世相守的提前终结。

    这段故事听得我心里说不上来的郁结,这是否就是彧在提起这个故事时,略过别离一段的缘由?

    这个故事里我甚至无法去指责怨怪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似乎都没有错。而黄袍怪为了扭转命运所做的种种不过梦幻泡影,离别的结局甚至更早登场。我仿佛看到冥冥中一张无尽的大网漫天张开,森森巨嘴吞天噬地,命运的丝线交织,齿轮交错,拉扯着每个人在既定的轨迹上踉跄向前,逃不脱,挣不开,无处可依,无力以待。
    在火焰山还带着岩浆余温的土地上,我没来由地感受到了直达心尖的寒意。



    我无法知晓黄袍怪与百花羞分别时的心情,我不知道黄袍怪可有后悔抓金蝉子,百花羞可有后悔放金蝉子,我也评判不了孙悟空的棒打鸳鸯算不算善缘,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我再也见不到彧,不管成妖成魔还是成仙成神,我宁愿就此了结残生。

    虽然离开了波月洞,离开了碗子山,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再也不回去。我给彧的留信里告诉他,因为羞于修为长时间的裹步不前,我决心找个地方潜心修炼一段时间,争取早化人形。这样说的初衷不过是为了不让彧担忧而找的托辞,并没有规划确切的归期。而现在我对于长时间的别离有了更多的不安与隐忧。

    我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化了人形我就回去。就算不能长留,远远地看上一眼彧也是好的。

    火焰山土地还在孜孜不倦地讲着他当年与老君的放牛小童鸡毛蒜皮的恩怨情仇。我没有再试图去打断他,也没有急于离开,安安静静地听了很久,久到老土地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停下话头。

    我说,“这么多年,你很寂寞吧。”

    老土地瞪着一双并不精神的眼睛望向天边,眼里晶体闪烁,良久,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也差不多该走了。难为你听了这么久。这次火劫差点要了你的命却也送了你一场机缘,好好把握罢。”

    话音刚落,便已翛然不见。就像出现时的突兀,他的消失也来得突然。

    但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我一心只想快一些,更快一些见到彧。

    我要穿上漂亮的衣裙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无论如何,我都想要一直看到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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