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十二）

莲忱

（十二）

这不是桃枝第一次来鬼枫林，百年前，她曾和司泷携数名天命之人在此地与蚩尤展开空前绝后的大战，并成功将其一缕邪魂封印在此处，而他的肉身则被封印在石像内，被镇压在神木林的战神山。

即便成功封印了蚩尤，但每隔三百年，天命之人都要来此地加固封印，以防蚩尤的邪灵冲破封印，同肉身融为一体，继续祸害人间。再者，蚩尤每隔五百年都有一次机会破封印而出，若是没及时加固好封印，后果不堪设想。

可灼华神君都已经死了三百年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灵力低微的桃花精。

也不知道司泷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好好加固封印，怎的此处的神力竟如此稀薄，各处结界都变得尤为松散。恐怕要不了五百年，这儿的邪灵随时都能破除封印。

就算司泷不管，那些天命之人个个都在干什么？都等着蚩尤出来吗？

桃枝越想越气，经过一棵枯树下，随手折断了一截枯枝，然后又气鼓鼓地丢弃。

谢自渊察觉到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你好像……在生气？”末了，他又道，似是在确认，语气又有些不太确定：“方才，我应该没有招惹你吧？”

桃枝眸光流转，稍稍收敛神色：“不关你的事，我就是生气，某些人真是不负责任，放任一堆烂摊子不管，也不知跑去哪里逍遥快活去了，怎么对得起天界战神的称号。”

谢自渊微微一愣，遂好奇问道：“战神?你说的可是天界的长泽神君，司泷？”

桃枝沉吟片刻，点头：“嗯，是他没错。”

司泷年少成名，一战封神，其战神名号在三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自渊能知晓此人，倒也正常，桃枝对此反应早就司空见惯了。

虽然，眼下提起这个人略有点扫兴，但桃枝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而且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早就放下了，没必要耿耿于怀，整得她好像对那人念念不忘似的。

说起来，她与司泷本就是师门情谊，又不是年少情深，天界的人惯会传谣，桃枝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说她喜欢司泷？简直无稽之谈。

不过，若是抛开喜欢，当时天界众仙口中的她和司泷确实挺般配的。毕竟那会儿，她的师傅杨戬总是有意无意的想撮合他俩。

奈何司泷整日跟个冰块似的，怎么都不开窍。是以，杨戬只好把主意打在了桃枝身上，希望她能主动点。

可他却没想到司泷竟是这般不解风情，不进油盐。那霁芜有事没事就在司泷面前晃，男人都不为所动，甚至觉得碍眼。

那般不矜持的做派，桃枝自然嗤之以鼻，对此不屑一顾。

不过，幸好她也没真的喜欢司泷，不然，她得多难受啊。

本来嘛，大家相识一场，又是数万年的情谊，还一起并肩作战这么久。就算那人再怎么不喜自己，也不至于一枪捅了她吧，这是有多厌恶她呢？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说出来都不一定有人信吧？

估计天界的人都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呢。

也是，司泷此人心思缜密，为了一己之私，必定也掩盖了她真正的死因。

桃枝虽早已释怀，但重回故地，又与那人有关，心底还是会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很是莫名其妙。

她一直都知道，最让她难过的并不是司泷狠心杀了她，也不是她根本对他恨不起来。而是，那人一直以来的冷漠，直到她临死的那一刻，都不曾对她展露笑颜。

没有任何抱歉，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给她，这才是最残忍的。

谢自渊平视前方，神色郑重其事，声音低沉而缓慢：“或许，长泽神君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司泷会有难言之隐？

桃枝缓过神，随即摇了摇头：“我也真是的，忽然提他做什么，又与我何干呢，平白扫了我的兴致。”

他是否心怀天下，是否为了黎民苍生，那都只是他的抱负，与她毫无干系。

毕竟，成为桃枝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同他站在一起了。现在的她，弱的不像话，碰上修为高的，随便捏捏手指头，杀死她就像杀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她自求多福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能侥幸苟活至今，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她应该知足。

所以，知道真相能如何？他有苦衷又如何？

都已经不重要了。

桃枝从来都不是个固执的人，人一旦固执，就会陷入无止境的漩涡，会强迫自己把自己困在里面，如此循环往复，直至越陷越深。

三百年光阴消磨，早就把她的棱角磨平了。

她的骄傲和自尊早就碎的不成样子。

思及此，桃枝释然一笑：“走吧，别耽误时间了，易枫明天早上还想吃我做的春卷呢。”

想到那小鬼，桃枝心头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

谢自渊不是自讨没趣的人，知道桃枝提起司泷此人心情极为不佳，便没再追问下去。

男人迅速跟上桃枝的脚步，虽是提醒女人要当心周围，语气却优哉游哉：“慢一点儿，当心有埋伏。”

桃枝淡笑勾唇，脱口而出：“怕什么，不是有你吗？”

谢自渊不禁哑然失笑 。

自从上次在蓬莱仙岛，见识到谢自渊的修为后，桃枝也算对男人有了几分赞许。

虽说他的修为还远不如易非台，但对付一些中级的仙兽精怪倒也绰绰有余。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很快抵达鬼枫林中心，封印着蚩尤邪灵的地方。

但还未靠近，便听到里边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个女人。

那人穿着玄色斗篷，宽大的帽檐将她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桃枝同谢自渊对视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站在一棵老树后面，身体贴着树干，紧盯着前边那个鬼鬼祟祟的女人。

可惜女人说话声音太小了，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点。

桃枝一开始就觉得女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是谁。若是能听得更真切一点，一定能知道是谁了。

可惜眼下，不能暴露自己的踪迹。

重活一世，她的记忆似乎有点问题。有些记忆好像是断的，并不怎么连贯。但桃枝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记忆，便放任不管了。

但她刚才隐约听到了天宫两个字。

难道此人来自天宫？

这倒也说得过去了，如果不来自天宫，桃枝又怎会觉得她的声音熟悉呢。

但她，会是谁呢？

这林中没有别人，那和她对话的人只能是蚩尤邪灵了。

居然勾结蚩尤，这可是重大罪名，此人究竟图什么呢？

桃枝忍不住想上前一探究竟，却被谢自渊一把拦住。

男人面色严峻，朝她摇了摇头，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如今有了些许眉目，确实不宜打草惊蛇，若是直接撞破，必定会有一场恶战，最后还会放虎归山。桃枝暂时看不破此人的修为，但她猜测此人修为应该不低，或许还高于谢自渊。

再者，谢自渊重伤初愈，又经蓬莱仙岛一战，实在不宜在此地出手。

眼下虽不能近她身探查真相，但此人来了一次，必定还会再来第二次。到时，再看看此人究竟是谁。

二人离去后，黑衣女人终于侧过身，露出黑色面具下的半张脸。

冷月的清辉徐徐洒下，将她凉薄的红唇映照得愈发冰冷。

女人倒是颇为谨慎地将帽檐拉低了些，语气不卑不亢：“蚩尤大人，此前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东海各处布下祟气，凡人若是吸入祟气，就会立刻失去神智，被指引着来到此处，届时，您大可放心食用凡人的精气，直至此处结界彻底破除，您便能冲破封印了。”

林中静谧无声，无人回应她。

女人倒也不恼，继续道：“那小仙便不打扰大人了，恭祝大人早日冲破封印，一统三界，届时，还请您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空气里忽然传来邪灵冷笑的声音，但并未现身：“呵呵，事情若是办好了，本座定会信守承诺，但若是没办好，我必会将你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你可知晓？”

宽大的帽檐下，女人白皙的手指微曲抵着鼻尖，她轻笑着勾唇，神情早已无所畏惧：“当然，我答应和您做交易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只许成功，绝不会败。”

“好，不愧是李靖的弟子，该有如此气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