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岛内一景一物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仿佛还如三年前那般。
抬头枝繁叶茂,遍地花木葱茏,所到之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象。桃枝整个人也随着岛内生机勃勃的景致而变得鲜活灵动。
从前易非台总是习惯性走在桃枝身前,若是遇上危险,他第一时间就能替她抵挡,总是将她保护得很好。
有一次桃枝忍不住问他:“易非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易非台刚解决掉几只踏云兽,低头缓缓擦拭长剑上的血渍,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抬眸瞥了桃枝一眼,轻启薄唇,语气云淡风轻。
“你曾救我一命,我护你周全也算报答。”
闻言,桃枝百无聊赖的把玩着马尾,莹白纤细的手指打着圈,淡绯色的发丝绕在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救命之恩倒也不用这么报答的,其实你早就不欠我什么了。”
“咳咳……虽然咱们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了百年,但你也不至于做到这般,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你不用第一时间挡在我身前的,你护好自己就好。我烂命一条,死了便死了,也没什么,不用觉得可惜。”
侥幸重活一世,桃枝早就看淡生死了,能活一天算一天,但绝不能拖累旁人。
只是,她没想到,易非台的回答却让她眼眶一热,近乎落泪。
“不是的,如果你受伤,我会心疼。”
可后来,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义无反顾地抵挡在她身前了。一想到这里,桃枝就觉得整颗心好像被锋利的藤蔓缠住,越缠越紧,被扼住了呼吸,想偷偷喘一口气,结果呼吸间都是锥心刺骨的痛意。
耳边骤然响起男人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焦急。
“桃枝,快闪开。”
桃枝还没反应过来,谢自渊已经护在她身前,手持游龙剑,抵挡着两只踏云兽的袭击。
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和煦的阳光斜斜的洒下来,落在他宽厚的肩头,照射着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颌,为他镀了一层柔和浅淡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被光晕包裹,沐浴在暖阳之下,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桃枝愣了片刻,才将拉远的思绪收回。
这两只踏云兽是何时出现的?
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难道是方才想的太入神了么?
看来这三年,她的灵力不仅没有提高,反而削弱太多了。
准确的说,这三百年,她的灵力都没怎么提高,若不是随身佩戴着易非台给的三样法宝,她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谢自渊斩杀了两只忽然出现的踏云兽后,又有几只踏云兽朝他们袭来,男人冷眼扫了一圈,腾空跃起,长剑一挥,凛冽的剑气涤荡开来。
那几只踏云兽立即受到重创,被庞大的剑气震到了更远的地方。
大约是这边的动静有些大,吸引了远处更多的踏云兽,剧烈的踩踏声铺天盖地的响彻在耳边,由远及近。
“这样下去不行,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找机会离开。”谢自渊沉声道。
桃枝直接拒绝,随即召唤出玲珑盏,结印施法:“这怎么行,要走一起走。”
谢自渊面无表情,顾不上应答,继续挡在桃枝身前。眼看远处的踏云兽愈发逼近,男人闭眼,屏气凝神念了几道口诀。
原本腾在空中的游龙剑,迅速幻化出几十把长剑,环绕着中心的游龙,列成一圈,顷刻间,剑光凛冽,剑意磅礴。
桃枝曾听闻,游龙剑乃人间十大名剑之一,出自闻名遐迩的铸剑大师之手。
剑体九曲如龙形,覆鳞片,手弹其锋刃,鸣如龙吟,故而得名游龙。
桃枝被眼前的景象震慑,随即瞥了身前的谢自渊一眼,见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小声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谢自渊面色如常:“桃枝姑娘谬赞了。”
桃枝瘪了瘪嘴,心里暗道。
刚才还对我直呼其名,眼下却一口一个桃枝姑娘,装什么不熟。
彼时,游龙剑的剑光在他们二人四周落下一道青碧色的光环,迅速形成一个坚硬的保护屏障,抵御着前仆后继,攻势凶猛的踏云兽。
桃枝也没闲着,素手一挥,挥动玲珑盏,淡黄色的光束化成法印,落在保护着两人的屏障之上,为其加固:“对了,你有几成把握击退这些踏云兽?”
谢自渊神色淡淡,语气揶揄:“三成。”
什么?
桃枝以为自己听错了,拧了拧眉:“三成?就这点把握,你怎么还有脸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
谢自渊信誓旦旦:“三成,足以。”
桃枝气的发笑:“吹牛。”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踏云兽的数量只增不减,游龙剑的幻影倒是消失了不少原本数十道幻影只变成几道残影,保护着两人的屏障渐渐也有了碎裂的痕迹。
桃枝似乎早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前方,随即收回视线,薄唇一张一合快速翕动着,双手迅速结印,闭上眼无声地念了一道法决。
蓦地,桃枝身上缓缓浮现出金甲仙衣的金色幻影,立即笼罩在谢自渊的身上,顷刻消失不见。
谢自渊偏头:“你做什么?”却只看到桃枝缓缓走出保护屏障。
“你找机会逃吧,别管我了。”
闻言,谢自渊眉心一痛,头痛欲裂,随即扶额,但另一只手还是拦下了桃枝。
桃枝冷眼,语气凌厉:“放手,再这么耗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明明化形三百多年了,却还是个灵力低微的桃花精,连自保都成问题,可能上天也觉得我这样的人,只配在这浑浊的人世间苟延残喘吧。”
谢自渊皱了下眉,紧紧抓着女人的手臂,固执地不让她离开屏障:“相信我,会没事的。”
男人的力气很大,桃枝怎么都挣脱不开,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忽然,耳边传来碎裂的声音。
保护两人的结界屏障彻底破碎,七彩的水晶碎片瞬间爆裂开来,发出巨大声响,振聋发聩,随即化作数以万计的尖锐冰质暗器,向着周围准备扑上来的踏云兽们袭去,就像七彩烟花绚丽绽放一般,画面盛大而壮丽。
谢自渊薄唇紧抿,一把将桃枝拉至身前,将她护在怀里,又抬手护住女人的耳朵。
桃枝贴着谢自渊的胸膛,男人呼吸有些急促,坚实的胸膛快速起伏。
有一只变异踏云兽侥幸躲过碎片的攻击,喘着粗气,朝谢自渊飞奔而来。
在桃枝看不见的地方,谢自渊冷着脸,徒手抓住了踏云兽的犄角,抵挡它向前。
弯曲尖锐的犄角狠狠扎进了谢自渊的手掌,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沿着朱褐色的犄角一滴一滴往下淌。
桃枝很快也闻到了血腥味,抬头看他:“你受伤了?”
谢自渊垂眸,语气轻描淡写:“无碍,小伤而已。”
语毕,男人眉宇紧锁,徒手拧下了踏云兽的犄角,用力扎进它的眼睛,整个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踏云兽痛苦的哀嚎一声,立即往后退。
电光火石之间,谢自渊召唤游龙剑,对准踏云兽的背部狠狠刺去,给予它致命一击。
瞬息之间,百只踏云兽尽数歼灭。
谢自渊松开手,桃枝不自在的往后退了几步,瞧见男人掌心淌血,不自觉地皱了下眉:“还说没事,手掌都快要被刺穿了。”随即上前一把抓过他的手,为他治疗。
将谢自渊的伤口止血后,桃枝又扯下手臂上的绑带,绕着他的手掌绑了好几圈。
桃枝下意识问他:“疼吗?”心里却在碎碎念,方才看他的手掌心已经血肉模糊,又流了这么多血,瞧着都觉得疼。
谢自渊有些心不在焉,似是没听清桃枝说了什么:“嗯?什么?”
桃枝默不作声的将绑带系好,抬起眼眸睨着他,神情有些恍惚:“我是问你疼不疼?”
谢自渊愣了片刻,故作虚弱姿态,似是博取同情:“疼啊,桃枝。”
闻言,桃枝目光倏然一滞,忽然觉得这番对话有些似曾相识。某些尘封在心底很久很久的画面,忽然在心底汹涌,不动声色的泛起浪潮。
明明是很陈旧的记忆了,但这一刻,桃枝却觉得还像是前几天才刚发生过的事情一般,让她记忆犹新,又恍若隔世。
印象中,易非台并不怕疼,却很怕冷,每年到了冬天就裹得很厚实,生怕自己冻到一般。有一次,他陪桃枝去北俱芦洲采药,那儿长年冰封积雪。龙窟内更是布满千年寒冰,每吸一口气都觉得冷气像锋利的刀刃一般,狠狠灌入喉间,直达胸腔,冰冷刺骨。
易非台刚走进龙窟,就冷的搓手呵气,平日里冷着一张脸,总是不苟言笑的男人,脸上难得有了些许不一样的表情,瞧着还挺有意思的。
明明进龙窟之前还受了伤,却跟没事人似的。
桃枝问她:“喂,易非台,你疼吗?”
易非台的回答,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男人应道:“不疼,但是这儿好冷。”
那时桃枝还笑话他:“怎么,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怕冷?”
易非台静默不语,却还是默默将身上的狐裘披在桃枝肩上,供她取暖。
结果,男人因此得了风寒,硬是扛了半月才好。为此,桃枝故意不跟他说话,整整跟他赌气了三五天。
可那样怕冷的人,却一次又一次的为她挡下冰刃。
最后一次,男人为她挡天雷的时候,终于痛的闷哼出声。
桃枝眼圈泛红,吸了吸鼻子,语气哽咽:“易非台,疼不疼啊?嗯?”
听到男人无声的回答,女人的尾音都在颤抖:“是不是很疼?你怎么都不说话?”
易非台勾唇,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你抱着我,我好像……就不那么疼了。”这是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了普通人该有的正常情绪。
桃枝抱着他,心疼的要命:“没事了啊……易非台,我在这里,很快你就不会疼了,会没事的。”
尽管一直在为他疗伤,但却丝毫不起作用,男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生命力一点一点在流逝。一介凡人,即便修为再怎么高深,也是无法承受神界的天雷的,又如何与神对抗?
桃枝愈发慌乱:“怎么止不住血呢?易非台,你不要睡。”
易非台整个人脱力,靠在桃枝身上,下颌抵着桃枝的肩。生平第一次,他心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良久,他才低低的嗯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只可惜,桃枝的灵力太过低微。
其实她根本救不了他,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所谓的疗伤也不过是徒劳,耗费仅剩不多的灵力罢了。
每当回忆起易非台死掉的那个晚上,桃枝总是很痛苦,若是当时她的修为再高一点就好了。可惜,终是天不遂人愿。
好在,这三年里,他从未梦见过易非台。
听说死去的人不愿入谁的梦,只是不想再留下一丝痕迹,免得活着的人备受煎熬。
是不是人死了,就彻底在谁的世界里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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