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四）

莲忱

桃枝（三）

桃枝上次踏入桃源村也是一年前的事了，除了每年来此地祭拜，其他的时间，她不会过来。

再次回到故地，仍是桃花惹眼，溪水潺潺，青山依旧。

明明此处景致这般好看，那人却永远长眠于此。

和煦的微风扑面而来，将湖面吹皱，泛起一丝丝浅浅的涟漪。桃枝提着酒，立在竹筏上，身后的易枫则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祭祀所用之物。

远处湖面上，娉婷袅娜的少女们，欢快的踏过一个一个木桩，来回之间，擦身而过。大抵是因为初入桃源村的缘故，她们皆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

她们提着灯盏，也有撑着红伞，嬉笑打闹似银铃般清脆悦耳。

红衫，青衣，分外灼人眼，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竹筏悠悠的漂浮在平静的湖面，抵达对岸的渡口时停下。

桃枝上岸时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易枫见状，背着竹篓迅速追了上去。

“桃枝……桃枝你慢点儿，等等我。”

女人脚步一顿，转头瞥了易枫一眼，表情似乎柔和了些，语气依旧略带嫌弃：”啧，小短腿，走那么慢，是没吃饭吗？不对啊，你每顿都要吃十几碗，叠在桌上都有一大摞了。”

“光吃饭，不长力气是吧？”

“你每天吃这么多，我还真有点养不起你了，看来我真得考虑让你出去打杂，赚点工钱回来了，不然……”

这边，桃枝还在喋喋不休，引得不少路过的村民频频侧目。

那边，易枫已经不争气的红了脸：“我……我哪有吃那么多。”

易枫素来脸皮薄，大喊着制止：“别说了……姑姑。”奈何这声姑姑却声若蚊蝇。

不过，桃枝却听得一清二楚，抬起下颌，心情不由地好了许多：“哟，这个时候，知道叫我姑姑了？”

易枫面露羞赧，小跑着来到了桃枝身侧，不满嘟囔道：“出门在外的，给点面子行不行。”

桃枝不依不饶：“喂，小鬼，你本来就吃的很多啊，我哪有说错。”

易枫两眼一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整张脸涨成猪肝色，紧张的环顾四周一圈，随即羞愤不已的拽着女人的衣袖，加快速度往前走。

果然，桃枝还是三十年如一日的毒舌。

易枫顿觉欲哭无泪，无可奈何。

桃枝本以为，今年的祭祀也会同往年一样，顺利祭拜完就离开此地。

两人来到易非台的墓前时，易枫还在埋怨女人方才这般不给他面子，气得他甚至说出了：“桃枝，我这次真的生气了，我今天不吃晚膳了。”

“那你也得做饭。”女人垂眸，盯着面前的墓碑，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客气：“对了，我今天想吃糖醋鳜鱼。”

“凭什么我不吃饭，还要做饭？你自己不能做吗？”

桃枝皮笑肉不笑，抬手揉了揉少年柔软的黑发：“不能。”旋即将手里的酒轻轻置于地面，一脸探究的摸上墓碑后方。

莹白指尖瞬间被水分浸湿，湿润黏腻的触感却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

奇怪的是，这里的血腥味却很淡，几乎嗅不到。若不是她嗅觉敏锐，也不一定能马上察觉到异样。

桃枝低头，看着指尖的血渍，陷入深思。

既然血液还没干涸，那么，人应该还在附近。

女人环顾四周，立即将视线锁定一片灌木丛。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她眼尖，立即发现了异常之处。

“桃枝，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易枫忽然凑到跟前，察觉到桃枝的表情有点不对劲时，满脸疑惑的抓了抓后脑勺：“怎么了？”

“待着别动，我去前面看看。”

桃枝面色冷静，轻轻推开易枫，朝那片茂密的灌木丛缓缓走去。

灌木丛被风吹得摇摇曳曳，发出窸窣声响，但隐蔽的草木缝隙中却露出一角靛青色布料。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圣神，敢跑到这儿装神弄鬼，扰人清静。”

桃枝眼眸冰冷，走近灌木丛时，毫不犹豫的掀开摇晃的树叶。

待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飞快眨了眨眼，秉着不多管闲事的原则，没有丝毫犹豫的收回了手。又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装作没事人似的，轻轻拍掉两手的灰尘，转身朝易枫走去。

易枫伸长脖子张望着，满脸好奇：“那边有什么？”

桃枝不假思索：“没什么，就一条狗，快死了，不用管他。”

“喂……易枫”话刚说完，桃枝脸色刷的一沉，还没来得及阻止，易枫好似脚底生风了一般朝那片灌木丛飞奔而去。

“桃枝，哪怕是一条狗，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万一它快要修炼成人形了呢？那我原身还是树妖呢，你当初救我的时候，我也才刚……”

易枫喋喋不休，刚掀开灌木丛，立即话锋一转：“诶……这……又是什么情况？”

“桃枝，你刚才不是说，是一条狗吗？”易枫俯身蹲下，转头一脸迷茫的盯着桃枝。

桃枝没回应，长睫一颤，自顾自的低着头倒酒。

易枫喃喃自语：“他这么快就变成人形了？”

闻言，桃枝差点捏碎了手里的酒瓶。

“笨蛋，我说什么都信。”

“桃枝，你快来看看，他身上全是血。”

这边，易枫还处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平静，仿佛全身血液都在沸腾，格外兴奋，也格外紧张。

而让易枫有如此大的反应，则是眼前这个躺在灌木丛里的年轻男人。

男人双眸紧闭，薄唇紧绷，看起来伤势很重。即便脸上沾了血，却还是丝毫不影响他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

“长得可真好看啊。”易枫小声嘀咕，双手托腮，清秀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慈爱的表情。

男人身着靛青长衫，身旁还躺着一柄长剑。

易枫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把剑看了好一会儿，伸手去捡。结果手指还没碰到剑柄，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倏地睁开了双眸。

谢自渊眼底浮起寒霜，周身泛着凛冽，紧紧抓着少年的手腕，表情阴沉的可怕。

男人力气很大，易枫痛的大声惨叫，冷汗涔涔。

桃枝猛地回头，看到眼前景象时，表情瞬间变得肃杀凝固。她手一松，酒坛落地，应声而碎，瞬间打破了林中寂静。

桃枝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易枫身旁，神情不怒自威，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还是灼华神君的时候。

“放手。”短短两个字，却透着无尽的冰冷压迫感。

谢自渊眉宇锋利，长睫敛着，脸上的血还未干涸，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静静往下淌，这个画面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听到桃枝的声音，男人原本还冷若冰霜的脸不自觉地稍稍柔和了几分，慵懒抬眼，对上桃枝的视线，很爽快的松了手。

但眼下气氛还有些僵持，桃枝的脸色并不好看：“敢问阁下是何人，何故擅闯此地？”冰冷疏离的语气，就连眼神也带着警告的意味。

谢自渊不语，阖上双眼，彻底失去意识。

原本还充斥着危险气息的灌木丛，也恢复了原状，桃枝紧绷的心弦终于放下，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易枫脱离桎梏，如蒙大赦，吃痛的揉着手腕：“桃枝，痛死了，你知道吗，刚才我感觉我的手都快要被他拧断了，他明明受了重伤，怎么还下手这么重，我跟他有仇吗？”一想到方才的画面，易枫只觉得心有余悸，脊背阵阵发凉。

桃枝冷哼，对着脚下的男人狠狠踢了几脚，见他没反应，随即俯身蹲下，细细打量着昏死过去的男人。

单从他的衣着是无法看出什么的，只是此人无端出现在这里，着实有些蹊跷。

桃枝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只觉得男人浑身上下透着古怪，但她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蓦地，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阿枫，你背得动他么？”

易枫愣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少年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说，大姐，你要让我背这人回去？

桃枝不耐烦的摆手，起身朝易非台的墓碑走去：“行了，赶紧祭拜完，你背他回建邺。”

易枫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写着抗拒：“我不，你刚不是说不要管他么？”

桃枝扬起下颌，歪头看他：”嗯，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易枫：“……”

闻言，少年握紧拳头，仰头望天，内心一阵咆哮。

真是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