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二）

莲忱

桃枝【一】

桃枝最近总是频频梦到前世的事情，梦到自己还是灼华神君的时候。

其实，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做梦了，桃枝心想，一定是前世记忆作祟。若非前世记忆纠缠刻骨，消散不去，又怎会如此。明明如今的她，记性特别不好，偏偏前世种种却还是记得一清二楚，那人的古板冷清的模样，缄默不语时望向她的漆黑眼眸，宛若深潭，黑渊，无论如何都望不到底，好似没有尽头。

她想忘都忘不掉，怪难受的，毕竟前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回忆了。

很不争气是不是？

每每如此，桃枝总会气的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气的连自己都骂。

桃枝啊桃枝，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就是活该。

早知如此，过奈何桥的时候就该多饮几碗孟婆汤，将这些糟心事全部忘个干净才好。

但实际上，桃枝的记忆里并没有在阴曹地府的任何片段，更别说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了。

最初，桃枝脑子里也会蹦出一个既荒谬又可笑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死，只不过换了一副身躯活着。毕竟，她的容貌和从前一般无二。可每当脑子闪过这个念头，她又拼命摇头，忍不住自嘲，笑自己定是魔怔了。

若真是那般苟延残喘的活着，除非司泷脑子抽了，不然怎么可能留她一命。

那刑天之逆可是上古神器，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更何况她被神枪对准心口捅了个对穿，元神都被生生打散，痛得要死。而且她本就重伤未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又添新伤，怎么可能活下来。

再说了，司泷四万年的高深修为，不死才可怕。

其实吧，死了便死了，虽不知司泷因何如此，对她这般痛下杀手。但前尘往事过去便过去了，是决计不可追忆，断然不能再回头的。

桃枝素来又是个看得开的，既然老天还能让她重新来过，那就说明她的运气还是挺不错的。

人间有几句古话是怎么说来着？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所以，做梦便做梦吧，总比死了强。

而这次的梦境，依旧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梦里，还是桃灼的桃枝，因为前一日贪杯醉酒的缘故，迈着虚浮的步子，好不容易踉踉跄跄的回了寝殿，当即屏退了殿内所有宫娥，直接卧于殿内的美人榻休息，这一宿便是一夜。

第二日，她仍有些宿醉，整个人头晕目眩，疲乏又困倦，眼皮沉得仿佛压了千斤担，怎么都睁不开眼。

但桃枝修为深厚，自然耳力极好，纵使身子不太爽利，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殿外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仍是尽收耳底。

“灼华……灼华，司泷哥哥带众将士们凯旋啦。”

殿外骤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女人声音，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忙踱步而来。

她自然认得这道声音的主人，只不过并非与她交情甚笃，最多算个点头之交，平日里碰上也不过是打个照面的关系，连寒暄都谈不上。

不过片刻的时间，寝殿大门被人打开，紧接着，那人快步行至桃枝休息的美人榻前，缓缓蹲下，微微俯身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的好灼华，快醒醒，别睡了。”

瞧见桃枝依旧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躺着，女人不满的噘嘴：“灼华。”

女人的出现打搅了桃枝闭目养神的好兴致，她不想清醒都难，只好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徐徐掀起眼皮，正好对上女人灵动的杏眸。

此女名为霁芜，东海龙王的义女，也是托塔李天王的得意门生，比她早一千年入了天宫，瞧着人美心善，姑且算她好相处吧，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聒噪了。

尤其是在面对司泷的时候，此女更是出了名的欢喜雀跃，毫无半点女儿家该有的矜持，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司泷身上。

也是，毕竟有义兄妹这一层的关系，即便交情一般，司泷倒也不会太下了她的面子，只要霁芜别太过，司泷一般都能当做看不见。

什么？你指望一个惜字如金的冰块脸给你好脸色？猪都能上树了，他平日里不毒舌都算好的了。

桃枝没答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看了霁芜几眼，又重新阖上双眸，没给她任何该有的反应。

霁芜急的咬唇，却也无可奈何，再度俯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

“我方才听外头的仙娥们说，司泷哥哥已经带领天兵将士们归来了，这会儿，应该快要抵达南天门了，那排场，一定很壮观，你真的不去看看?”

“我还听说，三日后，王母娘娘要在瑶池设宴，给司泷战神和众将士们接风洗尘呢，灼华，你说这庆功宴，王母娘娘会让我献舞一曲么？”

“若是能为司泷哥哥献舞一曲，他定会欢喜吧？”

不用特意去看女人的脸，都能猜到女人此时此刻是何种表情。

桃枝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恋爱脑也真是没救了。

方才进门到现在，一口一个司泷哥哥，叫的那叫一个亲热。

她听着都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偏偏这个女人却叫的如此顺口。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恶心的？

“灼华，你昨日是不是又偷偷饮酒了，明明酒量这么差，还要贪杯，若你师傅知晓此事，定要罚你禁足。”

得得得，又拿她师傅说事，隐晦的要挟她，都不带换个新的说辞，烦不烦，桃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灼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霁芜似是察觉到桃枝有些心不在焉，美人面立即升起几分愠怒之色，随即带了几分力气，推了一把桃枝的肩，咬唇以示不满。

桃枝没办法，只好敷衍应付她：“我说霁芜，司泷那厮，他回便回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他了，次次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作甚？”

正说着，桃枝缓缓起身坐起，纤纤素手轻轻一挥，使用灵力操控桌案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过须臾，青瓷茶盏迅速飞至眼前，在空中停留。

桃枝慢悠悠的握住茶盏，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即用掌风将空了的茶盏送回桌案，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霁芜比她早一千年入天宫，也是常伴王母娘娘身侧，若不是看在王母的面子，她才懒得搭理她。

也不能说桃枝心高气傲，毕竟这人实在太聒噪了。她看着都头疼，更别说司泷了，这几万年，他一定也忍得很辛苦吧。

或许是觉得太好笑了，梦外，熟睡着的桃枝也忍不住弯起唇角。

三日后的庆功宴着实热闹非凡，但桃枝却提前离席，抱着从桃源仙子那里偷来的桃花酿，一边饮酒一边走着去了蟠桃园。

从前的她，闲来无事时，总爱去那儿溜达，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只有把酒喝干净了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

不知为何，那一刻的桃枝，忽然又觉得自己又不是三百年前，九重天上的那个受众仙敬仰的灼华神君了。

她觉得梦里的自己就是现在的自己。

是那个偷偷躲藏在一方小城，苟活于人世间的落魄桃花精。

可能，真的醉了吧。

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梦里的桃枝，酩酊大醉，毫无形象的倚在一颗蟠桃树下，抬手拭去唇边的酒渍时还忍不住打了个酒嗝，这要是被二郎真君瞧见，定会狠狠训斥一番，斥责她不成体统。

少女白皙的双颊升起红晕，像极了天边燃尽的晚霞，绚烂又夺目，远远望去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而她的一举一动全被司泷尽收眼底，男人早就换下了银白铠甲，着一身玄衣，手持折扇，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徐徐朝少女走近。

男人不似往日般冷着一张脸，凛冽的面部线条倒是多了几分柔和，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也被这柔和的眉眼冲淡了些许。

其实，桃枝并不知道司泷是什么时候来的，明明没听到脚步声。

说起来，天界也分昼夜。这会儿孤月高悬，凉风习习，浓郁的酒香散开，空气里都是桃花酿的味道。

扑面而来的风，轻拂桃夙的脸。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司泷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桃枝下意识哎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掀起眼皮，面前立即浮现出司泷俊美淡漠的脸。

男人不知何时靠近，左手握拳抵在桃枝倚着的这颗蟠桃树的树干上，俯身低头对上桃枝有些迷离的琥珀色眼眸。

“司，司泷……”桃枝杏眼圆睁，掩唇惊呼。

梦里，司泷负手而立，薄唇一张一合。

可是桃枝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有什么东西正拽着她脱离梦境，周遭的喧嚣声也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桃枝从梦中醒来。

“奇怪，前世，司泷来蟠桃园了吗？”

如果有，为何她记不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