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安城,残阳似血。 号角吹起的时候有些悲凉,夜风飘渺,城门前兵的铠甲在风中猎猎而歌,打神双鞭上闪烁着跳动的火焰,守成城门的方寸之间,守护城池,长安城人民的目光聚集在他钢铁般的脸上,似乎任何的情绪和失落都不会吹起他一丝的涟漪,那有丝被风霜侵染的发线,仿佛沧桑正在眼角悄悄扩散,宿命中,任凭青春的容颜渐次憔悴。 他是长安城里一把刀,他要把守护长安城的责任扛在肩上,一场接一场的无休止地浴血撕杀,由不得他拒绝,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他不忍心让长安城沦为刀俎鱼肉,一闭上眼就是流离失所的妇儒,满城都是绝望的眼神,十里烽火寸草不生。 这种战乱他经历过,是不堪回忆的经历。那年,漫天飞雪,璀璨如花。他与众百姓围着盛大的篝火,在长安城欣乐慢舞。那日,寒风起伏,黄昏如幕。他与众将士绕着城墙的大门,戍守巡逻。 突然,烽烟迭起,锣鼓震天,又是一场抛头浴血的斗,回忆,就这样突兀地被打断了。 他倚城持枪冷笑,长安城在他身后,面对如蚁般的入侵者,他深锁的眉泄露他满腔的担忧与愤怒。万马奔腾,杀气弥漫,拼斗杀戮中他血浸战袍,终于不支累倒在千军阵前,敌众我寡,他已尽力。终于如愿,一个士兵的宿命,战死方休。那些如烟幻梦,融尽他百炼钢的桀骜与孤独,瞬间通通消逝,不再挽留。 那一夜,北风依旧凄寒,旗帜依然飞舞。只是,多少高贵的头颅不再昂起。 长安城终成空城。
二 北俱芦洲的积雪终年不化,他醒来的时候就躺在雪上,长安乱,他没死,但是被发配到了这里,生不如死。 这是个荒凉的、冷酷的、血腥的地方,有人说芦洲城外的芦苇絮都挂着丝丝缕缕的血花,风一吹起,苇羽带着血扑面而来,一股子血腥味,有人的,也有妖的。 发配他的是个老兵,已是耋耄之年,嘴里念叨着没有几年活头了,救人一命胜成七级浮屠,这辈子杀的人多,救个人,下地狱的时候也许不会到底。老兵的蓑衣盖在他身上,花白的头发在北风中飘着。 他醒来的时候老兵从腰间解下酒葫芦递给了他,他也不推辞,接过来喝了几口,一股热气涌到全身,酒很烈,他知道他活了。 老兵告诉他北俱芦洲无论人与妖全都是坏到骨子里的,个个都是抄家灭户的打手,在这里,别说其它人,就是自己的亲妈说什么都不能信。 老兵走了,他留下了……抄起身边的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往芦洲城走去,抄家灭户的匪又岂能跟万骨铺地的将比呢,杀人与杀多少人是有区别的。 北俱芦洲,城外一个孤独的剪影,任酒气漂洒一身的落寞寂寥,在风里抖开的青衣,沉默的背影里,蕴藏着多少尊严的重里,只是,那城,那人,都已渐行渐远。
三 北俱芦洲地处西蛮,黑夜比长安城来得早,也要长得多。 长安城离他越来越远,城里那些消逝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厚尘的玻璃,看得见,抓不着,他不是怀念着过去的一切,而是透过灰尘看到了那个站在城墙上透着骄傲、凌厉、隐忍、疯狂的少年。 少年是燕胜雪,站在城墙上白衣胜雪长发飞扬笑起来英俊的一塌糊涂,笑的时候牙齿雪白,眼神明亮,下巴还干净得没有一点胡渣。 娘娘腔或者女扮男装,这是他对燕胜雪的第一印象,此后的很多年燕胜雪在芦洲城里不断地对每个人重复的解释:“我真的不是娘娘腔,我就是长得好看点,那个哑巴是嫉妒我。”然后回头看到他锐利如刀,放肆挑衅的目光,燕胜雪的神情立马会变的黯然如水,百转千回。 他知道北俱芦洲没好人也没好妖,但他还是愿意把燕胜雪当兄弟,因为燕胜雪那一笑。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包括燕胜雪提及过自己的过往,他也能理解北俱芦洲里人的坏,这里的世界很小,人,生活在一个坏的环境里又怎能不坏呢? 但在坏人的世界里也是力量决定一切,相比土匪没有战术的抢劫,他的战术在短时间为自己赢得了话语权,当然,还有燕胜雪的功劳,燕胜雪的爹是北俱芦洲的城主。 他没有名字,燕胜雪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哑巴,知道他不是,偏这样叫,他不反驳,久了也习惯了,北俱芦洲无论是谁提及哑巴都会起冷汗。 燕城主喝多了酒就会在家里骂人,骂下人,骂妻妾,骂军士,骂燕胜雪,他觉得自己英雄一世,燕胜雪也飞扬跋扈,结果遇到了哑巴就被收拾的服服贴贴,每次骂句死哑巴,自己还要看看哑巴会不会突然走进来。 忘记说了,燕胜雪初见的时候就把他带进了家里,这家里,燕城主只能做一半主,自己和自己老婆以及下人的主。
四 北俱芦洲的生活挺惬意,对他来说是一场放逐,打猎、喝酒,细节的琐碎更显出欲望和孤独的真实强烈,如果这样下去,他也会冷眼混死,当年那个站在长安城墙上意气风发的人再也不复存在,他不提起,自然也没有人来问。 这一切安静到鬼门开的那天,红月亮开了妖阵,长安城的悲惨厉厉在目的重复。 月黑风高,没有人注意黑暗中尖锐的眼神,轰然坠落的烛台,百鸟惊飞世间失色,光影摇曳天地风云变色。当他从宿醉中醒来的时候,燕胜雪白衣胜雪的衣服上开满了朵朵梅花,手上、脸上全是血,跪在他的身边说:“鬼门开,妖阵开了,北俱芦洲的人都死了,城毁了,你快逃命吧!”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绝望的眼神,绝望着又带着一丝希望,他知道燕胜雪希望他能逃了去,他的脸阴郁僵硬,本以为别人的生死早与自己无关,这一刻却悲伤的无法言语,他抄起了刀,第一次拔了出来。 长安城毁,自己生死一线都不曾拔过刀,刀一出销,遇神可斩神,遇妖可斩妖。而这一刻他不想那个白衣胜雪,笑起来英俊的一塌糊涂的少年自此烟去云消,他拔了刀。 众妖破阵,北俱芦洲再无一个活口,燕胜雪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他拿起刀杀向众妖,血染红了北俱芦洲,黑夜来得更早更长…… 四极八荒都知道天将重生了。 这是一场戏,数千年前天将因情而困将自己魂魄封在刀内,立誓无论生死轮回几载不遇前情旧缘之人绝不拔刀,数千年来,四极八荒的神仙想尽了一切的办法让他动守候之心皆无用,没想到北俱芦洲一个微笑却送来了机缘。 鬼门该开,阵却不应破,但只要暗箱操作没有破不了的;北俱芦洲有让他留下的人,那么就有可能唤出封在刀中的魂魄,成与不成,试一试便知。 妖阵开了,北俱芦洲的人与妖全被灭了,燕胜雪死了,无数的人、无数的妖、无数的血只为了唤醒一颗封在刀中的魂魄。 那一夜北俱芦洲电闪雷鸣狂风暴雪,天下、人间、地狱都听到了天将肝肠雨断的呐喊,天将归位本是可喜之事,只是让四极八荒的神仙没想到的是,天将这一次不是将魂魄封在刀内,而是将魂魄打散在北俱芦洲,至死守候燕胜雪。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再也无法离开北俱芦洲,为了那个不经意敲开封印的人,你为我死我为你灭。 如来得知后只一句:如此也好,尽职而不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