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后。 山承灵泽。风叶摩挲。 寂静的桃源村隐没在尘世间。许多年来，这里依然保持着初创时的安宁，民风淳朴。出了桃源村便是热闹的建邺城。城中坊市相间，叫卖声不绝于耳，谁家的清笛渐行渐远，响过浮生多少年。 在澄澈的溪水边，静坐着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倒影：淡蓝色的发丝随风飘扬，深蓝色的羽翼扑闪扑闪，碧绿的眼眸氤氲着一层水雾，奇怪的恶魔标记从出生起就镌刻在额间……“眉黛春山秀， 横波剪秋水。”记忆中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 “小词，”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女孩子转过身去，看见慈眉善目的孙爷爷。 “爷爷，有我哥哥的消息吗？”她心急如焚地问道。 “没有……”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忍心看到女孩失落的模样，宽慰道：“别急，再等一阵子吧……” “这都好几个月了……”她抿着嘴，泫然欲泪，脸上满是担心，“一点消息也没有……” 孙爷爷摸了摸念词的头，很是心疼。念词自幼长相就与村里人不同，因此也受到了很多冷遇，唯有倾尘与她最为亲近，也就是她口中的哥哥。如今恰逢兵荒，倾尘被征去充军，一去数月，音讯全无。念词去信几封，无一回复。难怪她担心。正沉思间，女孩子突然起身，字字铿锵：“我决定出发去长安，找倾尘哥哥。” 话音刚落，一支长箭直擦耳际，若不是念词机灵，一个躲闪，箭怕是正中眉心。 “小词啊，你得罪了什么人吗？”孙爷爷被吓得不轻，揽过女孩子郑重其事地问道。 “爷爷，我……”还没说完，第二支箭又直射而来。 念词还没看清，孙爷爷已经替她挡过这箭，鲜血，染红了老人的衣衫。 “爷爷……爷爷……”女孩子哭着喊着，老人的意识却越来越涣散。 “小词……你……你若执意去长安……一路小心……”老人的话断断续续，他最后看了眼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闭上了双眼。恍然间，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预言。 “住手！”远处，怒不可遏的猫魂对着手下就是一脚，“反了你们了，竟敢背着我私自行动！” “尊上……您……您不是说这个孩子……”持箭的二人忙把箭收回，慌慌张张地回应，也不敢再造次。 “我有说让你们杀了她吗？！”猫魂的语气依然严厉，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至少不是现在。”半响，他淡淡地说道。 “来人！救命啊！救命！”念词的呼唤引来了劳作的几个村民。很快，这里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人们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细看。 “求求你们！救救孙爷爷吧！”女孩子不停地哀求，泪滴不停地滑落。但任凭她怎么呼喊求助，村民们像约定好了似的，无动于衷。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阴云密布。 “哎，早就说过这孩子……老孙头偏不听……”人群中，不知是谁冒出一句。 “是啊，如今倒好……” “罢了罢了，散了吧……”一番议论过后，人们四分五散。有同情念词的，一步三回头，大多数都是赶紧逃也似的离开，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爷爷……”女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她看了眼中箭的老人，不解村里人的冷漠，又想起失踪的倾尘，心里满是酸楚。 记得旧时好，跟着倾尘满街跑。门前磨螺壳，巷口弄泥沙。街坊都融洽，虽然对自己不怎么热情，念词也不怎么计较，但是对孙爷爷和倾尘就像自家亲眷。而今人长大，心事乱如麻。 眼泪流干了，念词心灰意冷，本来还舍不得孙爷爷，眼下这飞来横祸，长安一行，怕是注定难免了。 「二」 长安雨，一夜落秋意，路千里。 费了一番功夫安葬好孙爷爷，念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告别了建邺城，出城门时，建邺守卫打量了她好久才放行。 建邺城外是江南野外，风景如画，悠闲的路人不急不缓地走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放眼望去，一片生机，盎然绿意。这样的光景，令念词原先难平的心绪一下子宁静不少。 “哎，让一让，让一让，前面的小偷，给我站住！”突然，一声喊叫打破了宁静，一个衣着光鲜眉目清秀的男孩子从自己身边匆忙跑过去。 念词好奇地盯着他，似乎觉察到身后的目光，那少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刚才奋力追赶的劳累未消，他弯着腰，不停地喘气。 “你……你还好吧？”念词犹豫地问道。 “还……还行……钱是追不回来了……”少年边喘气边回答，直起身子走过来。 念词不由得端详了一番，两人年纪应当相仿，他着淡青色衣衫，身形清俊，腰间镶着一块白色玉佩，那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城中富贵人家的孩子。 “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啊，小爷我……” 还没说完，就被女孩子打断：“看过啊，我哥哥比你好看。” 一句话，令少年哑口无言，但又不甘心处于下风。无奈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怎么回应。 念词刚才也只是随口一说，并非有意冒犯，见状，忙找话打破沉默：“你方才遇到小偷了？” “是啊，这倒霉催的，这鬼地方人没几个，都能遇到小偷。”提起这事，少年愤愤不平。他看了眼拿着行李的女孩：“你也当心点啊，不过就你这样子，一看就没几个钱……” “你知道长安城怎么走吗？”女孩丝毫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长安？你要去长安啊，跟小爷我走就对了，我家就住在长安城里。” “你……你不会骗我吧……” “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一小丫头，要钱没钱，要色没色的，有什么值得我好骗……” “我相信你便是了。”念词笑了笑：“怎么称呼？” “叫我鱼蛋就好。” “鱼蛋哈哈哈这名字……”念词忍俊不禁。 “怎么着，不行啊，小爷我这名字多好！”有些不满，少年瞪着她。 “行是行，就是和你这形象挺不符啊。”念词少时读书，印象中，富贵人家的孩子名字总是有几分讲究，他倒好，名字比自己的还随意。 “小爷我自个儿取的。时候不早了，要去长安我们上路吧，小妹妹。”少年正色道，“对了，还没告诉我你名字呢。” “我叫念词。” “鱼蛋哥哥，还有多久到长安？”走了许久，女孩子忍不住问道。 “快了，天黑之前一定能到。话说小妹妹，你没出过建邺城吗？” “是啊，这是我第一次出城。” “难怪，还好你遇到小爷我，既然那么投缘，交个朋友，以后在长安好有个照应，”鱼蛋不再戏谑，换上了认真的口吻：“长安不比建邺，不仅大，而且杂得很，你一个小姑娘，可得当心点。” “嗯我会的，谢谢鱼蛋哥哥。”一个好看的回赠微笑。 接下来一路无话。 念词光顾着看路边的风景，第一次出城，事事都叫她觉得新奇，况且这野外风景确实优美。远处散落几户人家，炊烟袅袅，此季绿意浓。连绵的瓜田串起石子路，偶尔路过几只野猪，也不怕人，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不时有风吹过，发丝飘扬。 一旁的少年偷偷打量着这女孩，心里却不怎么轻松，萦绕着许多问题。她为什么是一个人？有没有亲人朋友？为何去长安？长相又为何不像普通人？ ………… 这是一个秘密串着秘密的女孩，多数时候总是冷淡沉默着，目光里总有几分疏离。 少年想张口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也罢，来日方长。想到这，他的心里也轻松起来，嘴里竟哼起小曲来。 他不问，念词反倒问起来：“鱼蛋哥哥，家住长安何处？” “长安程府，”估计这么说她不一定知道，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大雁塔知道吧，我家就在大雁塔附近。” “那个啊，听说过。”念词依稀记得，长安有座塔，关押着许多邪物，常有游历四方的人，归来时喜欢讲些传奇故事，这塔，自然少不了。“那塔里，真有什么妖怪吗？” “有啊，一共六层呢，不算塔顶的话。” “你去过吗？” “去过，以前和我爹一起，不过我可不敢一个人去，怪可怕的。”鱼蛋随手拈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随意地衔着。 “那你爹一定很厉害了吧？” “还行，长安城里的人倒是都敬他几分，我可不觉得他有啥了不起，不就是打了几场胜仗……” 念词眼珠子一转，机灵地问道：“那可不可以托你爹帮我问个人？” “什么人？” “他叫倾尘，倾世的倾，尘土的尘。” “倾尘……”少年重复了一遍，喃喃自语道：“这名字，为什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这么说来！你认识他？！”念词兴奋地注视着他，目光灼灼，满满的期待。 “容小爷我想想。”少年咬着狗尾巴草，陷入了回忆。 「三」 数月前。长安程府。 程咬金端坐着，眉头紧锁，一脸思虑。手下的几人见状，噤若寒蝉。 “啪——”只听得一声响，他愤怒地拍了下桌子，起身：“如今这太平盛世，长安乃天子脚下，竟还有这种事情发生。你们几个意下如何？” “老爷，我们……”属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 “有什么话快说。” “如今朝廷兵力不足，边疆又不太平，多数都被派去驻守边疆了，大雁塔的事情也难怪无暇顾及。” “不是已经发征兵令了吗？”程咬金捋了捋胡须，态度和缓了些。 “发是发了，响应的不多，况且今年新征的大多是文弱书生，实在是……不过倒是有一个……” “有一个什么？“ “有一个叫倾尘的小子身手了得，只是性格嚣张了些，一直不敢给老爷呈报。”手下深知他脾气，讲话还是保留了几分。 “还不快宣来觐见。”程咬金不知下属用心，反而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旁的鱼蛋见状，本一心想趁机偷溜出程府，如今对倾尘这人好奇不已，索性留了下来。 很快，府上迎面走来一个少年，衣衫尽管有几分破旧，但气场足以使人忽略这些细节。鱼蛋与他目光交错，一股压迫感袭来，赶紧避开了。 倾尘不以为意，似乎见惯不惊，等着对方开口。 “你就是倾尘？”程咬金对这个少年的反应也有几分惊诧，但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识过各家英豪的人，很快恢复了本色。 “是的，不知大人宣我何事。”少年不卑不亢。 “听说你身手了得，想必大雁塔一事你在长安也有所听闻了吧？你有什么看法？” “略有耳闻。”倾尘淡淡地说道：“大雁塔关押妖魔已经不足为奇，这些年鲜少有人踏足，最近接连发生的长安城人口失踪事件弄得城里人心惶惶，按照常理推断应与妖怪脱不了关系，但大人若真想弄清楚，还需有人亲自去大雁塔走一趟。” “那你觉得派谁比较合适？”倾尘的话正合程咬金心思，这问题才是他最关心的。 “大人若相信我，我愿担此重任。” “我想起来了，你所说的倾尘，前阵子被我爹派去大雁塔里了！”鱼蛋从回忆中抽身，对念词道。 “啊！那他现在还好吗？！”念词又惊又喜。 “不知道……”鱼蛋摇了摇头，“从他进塔到现在都没有音讯了。” 念词听了，不再言语。 受不了这长久的沉默，也是猜到了念词在想什么，鱼蛋宽慰道：“你那个哥哥啊，我见过，看上去就很厉害，放心不会有事的！” 女孩子还是抿着嘴，不发一言。 “好啦好啦，不要多想，大不了小爷我帮你一起找他啊！” “当真？！”听闻这句，女孩狡黠地笑开了。 “……”这下，骑虎难下了。鱼蛋挠了挠头，硬着头皮应允了。 “那你还不快点走！”念词兴奋起来，语气也生动不少。 为什么感觉被这丫头设了套？半天，鱼蛋才反应过来。从前从来都是他给人家设套……不管了，事已至此，那就陪她一起去大雁塔一趟，不过，得瞒着他那个麻烦的爹……这样想着，鱼蛋加快了步伐，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长安。 长安长安，少时不归，归去不为。 长安长安，此间少年，雁渡寒潭。 傍晚的长安城，远眺，华灯初上，人声喧闹。夕阳的余晖无限拉长，温柔覆盖每一处地方。跨进城门的那刻，念词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前世来过。 城门两边，罗列着各种货摊，以烹饪和药草为主。淡淡的草药味混杂着各式小吃的香味，构成了俗世的烟火味。此时，很多人正准备收摊回家。 鱼蛋看了眼对处处都感觉很新奇的念词，摸了摸口袋，正好还有几个铜板，在一家卖糖葫芦的摊位前停住了脚步。几乎长安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霸王鱼蛋的名号，看他掏出铜板，卖糖葫芦的人家愣了半天。 “接着啊，小爷我还急着赶路呢！”少年瞪了眼他，随便拽了一串糖葫芦。 “鱼蛋哥哥，你哪去了刚刚？”等念词回过头，才注意到身后跑过来的男孩子。 “喏，给你。”少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啊，糖葫芦！”女孩子开心地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夕阳下，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小词，走吧，别光顾着吃啊！” “知道啦！” ………… 天快黑了，一起出发向前走吧。 在他们身后，影子被拉得很长，穿过人间万家故事。 「四」 “小词，今晚你就暂时委屈一下住这里吧。”程府一间隐蔽的房间里，少年有些许局促不安。 这地方久不住人，灰尘满布，有几处地方结了蛛丝。 念词不以为意，大方地拍了拍灰，落座：“没事，谢谢你，不然我真不知道今晚该怎么办。” “谢啥，我就住这附近，有事喊我，不过不到迫不得已，尽量不要出门。” “明白。”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对少年很是感激。若不是野外偶遇，她真不知道长安一行该如何开始。对于寻找倾尘一事，尽管她内心坚定，此前却全然没有计划。 “等下我会叫下人准备晚膳，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那你今晚早点休息，奔波一天也有点累了，明天我再来看你，”鱼蛋起身欲走：“进大雁塔一事需要从长计议，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那塔里凶险异常……”说到这，少年停住了，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了。”念词也不勉强，送鱼蛋出门后独自思忖起来。 对于大雁塔的事情，她也是一知半解，本来独自一人她倒不担心，身家性命全然自己拿捏，如今搭上鱼蛋，她可不敢冒险。鱼蛋说得对，这事情必须从长计议，确保万无一失。 吃过晚饭后，念词细细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房间本是鱼蛋少时念书的书房，尽管荒废多年，依稀保留了当年的影子。陈列在书柜里的书籍静静诉说着陈年旧事。 念词随手翻了翻，除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以外，一本装帧特别的书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拿出此书，打开内页。书里残缺不全，与精美的封面形成鲜明对比。留存的几页不是奇怪的符号，就是看不懂的图画。再一看书名《塔志异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当下，念词也没放在心上，哪里拿的就放回了哪里，随便收拾了一下床铺，加上一天的劳累，很快进入了梦乡。 翌日。 很早，鱼蛋就来敲念词的门，好在女孩有早起的习惯，不至于匆忙。念词不急不缓地穿好衣裳，打开房门。 晨曦中，少年的眉眼也镶上了一层金色，他换了件淡紫色的便服，较之昨日的素淡，今天更有贵族子弟的气质。念词有一时的不适应。 “还睡得惯吗？”他伸了个懒腰，问道。 “嗯。”女孩应了声，探了探房门外，谨慎地关上门。 鱼蛋被她的行为逗笑了：“放心吧，这里没几个人知道，算是我的秘密基地。每次我跟我爹吵架，就偷偷躲到这里来，我不出来他永远找不到。” “你不是说这是你以前的书房吗？你爹怎么会不知道？” “废弃了，就没那么重要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有些伤感。 “别说我了，说说我们的计划吧。”良久，鱼蛋打破沉默。他从袖间掏出两张地图，抚平摊开在书桌上。这两张地图，大的一张是长安城，小的那张，念词暗猜应该就是大雁塔了。 “我们现在在这里。”少年拿手指了指程府。 程府距离大雁塔，果真很近。出程府左拐不远，就是大雁塔。 “另一张图，是神木林。”出乎意料，念词没猜对。 “神木林？什么地方？”此前，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神木林原是神秘古老的神木一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以镇守武神坛为使命，他们独特的灵能令人不可小觑。”鱼蛋料她不知道，耐心地解释：“那里我有个朋友，我们需要去一趟神木，说服他和我们一同前去大雁塔。有他加入，此行风险会降低不少。还有，我会带着我的手下云澈同行，等下就介绍你们认识。”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也不知道为什么，念词对鱼蛋莫名信任得很，对他的计划，她并没有表示任何质疑。 “今天随我去长安购置一些必需品，我们明天就起程。”少年收起地图，运筹帷幄。 “鱼蛋哥哥，你……就不怕你爹担心吗？”犹豫了一下，念词还是问出了口。念词记得，以前自己每次出门，倾尘总是很担心，况且这次是出远门，将心比心，鱼蛋的亲人应该也会担心得很也对。 “他……巴不得我别在他眼前晃。”少年情绪有些低落，装作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很快换上了欣喜的口吻：“真好，马上可以自由了！” 尽管情绪转换太快，念词还是捕捉到了。她什么也没说，冲少年笑得一脸灿烂。 有些话不必非说出口，安慰的话说多了也没有重量了。这一路，就有我陪你吧。 「五」 长安城中热闹非凡，念词一行人在街上走着，不时听到嘈杂的叫卖声。鱼蛋乔装打扮了一下，随行的还有一个叫云澈的少年。 第一眼见到云澈，念词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许是因为他性格实在太活泼，刚见面话就停不下来，念词根本插不上嘴。好不容易消停了会，隔一会儿又不停地说起来。好在他说的都很有趣，大家也由着他去了。 现在走在街上，他自然不甘寂寞，担任起了长安城的导游，一会介绍这个，一会讲解那个。 “小词，此行一切从简，但路途遥远……”逛累了，鱼蛋提议在云来酒店歇息会。 三人挑了二楼一个隐蔽的隔间，好酒好菜，窗外是长安明媚的风光。 “放心吧，鱼蛋哥哥，我有心理准备。” “就是，死鱼，这不还有我嘛……”一旁的云澈抢过话头。 “你是我喊来凑数的。” “好啊你，本少侠可是身手了得！” “就你……”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就不要争了，”念词对他们很无奈，呷了口酒就着花生米慢条斯理地吃起来，“鱼蛋哥哥，你要见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神木首席弟子顾晴天，等你见了就知道了，”鱼蛋神秘地说：“到时候可不要被人家给迷住了。” “什么话……”念词嘴上不说，心里却寻思着，难道比她倾尘哥哥还厉害？ “那可说不定，那家伙，是个女孩子都会喜欢吧。我要是女儿家，早就芳心暗许了。” 云澈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这家伙性格可阴暗了，哪有女孩子家会喜欢一个木头？” 鱼蛋瞪了他一眼，对念词说道：“总之你就拭目以待吧。” 说是备置行李，也就购置了一些饱腹的干粮。出门时，鱼蛋带了充足的盘缠，经过张记布庄的时候，他看了眼念词，素净的衣服尽管很衬肤色，却有些许不合身。不由分说，拽着女孩进了店。 “哎，你干嘛……”嗔怪归嗔怪，念词这个年纪，毕竟也是抵挡不了鲜妍明媚的光景。不一会，便被店里各色的布料吸引住了。 鱼蛋反倒很不自在，他还从来没有带过一个女孩子来到这种地方。如今自己将自己推进了“火坑”，更架不住布店老板不怀好意的笑容。长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程少爷带着一个女孩子选布料，怕是……老板一面寻思，一面殷勤推荐。趁着空儿，他不时打量着念词：一看便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月牙色的肤色透着一股清冷，不笑时，身上掺杂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 但有一次四目相对，姑娘毫不躲闪落落大方地笑起来，才发现她笑起来，深海般的眼睛里溢满了灵气。很特别的女孩子。布店老板没读过什么书，最后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于是，他又老老实实地恢复了他的本职工作，滔滔不绝地讲起哪种颜色衬哪种肤色，哪种身段。 “姑娘可要试试这件风月枉然，最近长安城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来预订……”他都说得口干了，这姑娘饶是不动声色。老板有点愠怒，又不好发作，突然，他发现念词的目光牢牢锁定了角落里的一件成衣。 “姑娘可是看中了那岁语江南？” “岁语江南，名字真好听。”听到她说话，冰冰的凉凉的，却透着天真，布店老板有点晃神。 只一会儿，又应道：“闲梦江南，夜雨吹笛，人语迟迟。姑娘眼光独特，这衣服本因销量不好，过于简单，我私心想处理了，如今与姑娘有缘，便赠与姑娘了。”这老板也是爽快人，又因着真心觉得念词的气质与这衣服实在般配，语出此句。 念词也不推辞，笑吟吟地接过，欠身行了个礼。这是她在鱼蛋府上暗自偷学的，倒也有模有样。 “鱼蛋哥哥，要不我现在换上给你看看？”记起来还有个鱼蛋杵在一边，念词眨了眨眼睛。 相处久了，鱼蛋发现，她眼睛里透出来的小狡黠不是偶然，而是常态。 “好。”鱼蛋还有些尴尬，只好木木地应声。 等念词再出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不开了。本来这岁语江南就淡雅至极，融合她的清丽，更显飘逸，锁骨和胸口处处精致的梅花刺绣却增添了几分烟火气，衣襟处淡青色的飘带风一吹，就轻轻飞舞，仿佛在叹息。而她整个人，在整件衣服的衬托下，精致得惊心动魄。女孩子的眉眼还没完全长开，尚不懂什么表情配什么动作，更不懂什么风韵，她只是淡淡地一笑，回应了那些目光。 「六」 是夜。 长安城里笙歌未歇，程府却一片静寂。三人灯下闲坐，书信一封，笔墨浓转淡。这是鱼蛋刚刚飞鸽传书收到的。字迹苍劲有力，有魏晋风骨，因为那字，念词特地多看了几眼。 “晴天的信。”鱼蛋边看信边说，神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 “信中说‘近来神木来了一群神秘人，来者不善，弄得林中人心惶惶。具体情况晴天说等我们到了神木林再议。’” “神秘人？”念词重复了一遍。 “对，”少年看了眼疑惑的女孩，迟疑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不然……小词，你……还是别和我们一起去了吧？这几天我把你安置在程府，让……” “不行，我要去。”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鱼蛋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坚持，只说路上小心即可。一旁的云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承诺一定会保护好两人。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鱼蛋第一次出远门，除了担心，更多的是兴奋。以往每次和顾晴天碰面，都是他来长安。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顾晴天的时候，彼此都还很年幼。 程咬金素来爱结交侠义之士，顾晴天的师傅巫奎虎就是其中之一。顾晴天七岁时，随师傅一同来到程府。鱼蛋与他同龄，站在一起，却丝毫看不出来。所有人都觉得顾晴天更为成熟内敛，气质阴郁，形容尚小却已埋下人中龙凤的伏笔。但从鱼蛋的角度，他只觉得这少年寡言少语，与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本以为两人日后并无交集，暂住程府的几日，却日渐熟悉起来。鱼蛋发现，顾晴天不是话少，而是聪慧至极，懒得说一些没用的话。往后差不多两人一年定见一回，基本上都是顾晴天随师傅至程府小住。再以后两人识了字，便开始书信往来。 人与人相交，是需要一些缘分的。旁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与武艺高强的世外少年，无论怎么看也发展不成志同道合的朋友，事实却打破了这一囿论。当然很大程度上也源于鱼蛋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纨绔子弟。 从长安到神木林，说快也快。三人天没亮就开始赶路，日中已行至战神山。从战神山望去，北面是武神坛，西面便是神木林。战神山上风起云涌，从武神坛上望下去，有一种天地尽收眼前的壮丽之感。三人赶时间，便径直往西走。 越临近目的地，三人话越少。 念词心中有种惶惶然的感觉，她总觉得此行会发生些什么，但又不说不清楚是什么。她的预感一向很准。 午后，三人已经达到神木林口。 奇怪的是，从中看去什么也看不到，一片幽黑，对比着林外明媚的阳光。 “这是结界。”鱼蛋解释道：“为了防止外人误入神木林，设界后一般人就这样是进不去的。” “那我们呢？”念词问道。 “晴天会来接应我们，有林中弟子接应，结界就形同虚设了。” 话音刚落，从黑暗深处便走出来一名少年。 明明他身处幽深的黑，念词却感觉何处洒下一缕星光。那光芒很亮却并不刺眼，足够照亮她的周围。 直到少年站到她面前，她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星光，也许是她失了神，也许是她的错觉。她便不去管，直视着顾晴天。 百分之七十和鱼蛋形容的很相似。气质冷峻，眉目清冷，常年远离尘世，所以看上去很出尘。 还有百分之三十，念词说不出来。她当时还没有理解，即使最后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也无法完全理解。 光线越过树叶与树叶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 「七」 念词看他的时候，少年有时候也看着她。 这几年，顾晴天随着师傅走南闯北，见过了不少姿色出众的女孩子，加上神木林本身美丽的女孩也不在少数，念词这样的长相绝对算不上惊艳。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短暂一瞥却从此入了心。 很久以后，他回忆起念词时，也依然清晰地记得，她目光里的清澈和着岁语江南时的灵动。 “你小子，好久不见！”鱼蛋热情地冲上去，结结实实一个熊抱。 顾晴天淡然一笑，余光却偷偷看向念词。 “来来来，小爷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路上‘捡’的妹妹，叫念词。”鱼蛋指了指念词，又指向云澈：“这位我就不介绍了，你在程府见过的。小词，这位就是顾晴天。” “哦……”念词应了声，冲他笑得灿烂：”早就听鱼蛋提到过你。” “路上‘捡’的？”向来不八卦不问人间世事的少年突然有点好奇。 “这事情啊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小词的哥哥几个月前失踪了，她就来长安寻亲，结果我和她在路上偶遇……”接下来，鱼蛋一五一十地将与念词相识的过程告诉了顾晴天，全然不是他口中的长话短说。 奇怪的是，顾晴天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听得很认真，这和平时的他判如两人，不过鱼蛋讲得认真，又不是细心的人，根本没有发觉。 一行人边讲话，边漫步走进神木。有顾晴天引路，结界形同虚设。 除了顾晴天以为其他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神木林，一进门口，就被眼前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数不清的萤火虫漫天飞舞，在密不透风的树林里，化身成了璀璨的星空。低下头，四处可见各种奇花异草，它们散发着各自独特的光芒，配合萤火虫的绿光，交相辉映。 “好美……”念词到底是女孩子，原想毫不吝啬地赞美。话到嘴边，却愣是成了最简单的一句。 她俯下身，试图去摘一朵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花。说时迟那时快，手还没碰到花，顾晴天就一把抓住它的手：“当心，有毒。” 掌心与手臂间的温度让女孩子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心跳也快了几拍。 她尴尬地抽回手：“谢谢你……” 顾晴天也觉得刚才唐突了，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这些花看着好看，但都有毒，你们小心，不要随便触碰。” “晴天，我怎么记得你们神木一族不是视‘炼毒’为下等法术吗，怎么会种些有毒的奇花异草？”鱼蛋满脸疑惑。 “这些花草本来是没有毒的。自从‘神秘人’出现后，就变得有毒了。已经有好几个弟子因为采拾花草中毒了。”顾晴天的脸上多了一丝担忧。 “现在还是没有‘神秘人’身份的线索吗？”云澈忍不住问。 “没有，”顾晴天摇了摇头，“我师傅已经派人去调查此事，只是不让我插手。”说到这，少年有些无奈。 “这就奇怪了，以往有什么事，你师傅都会带着你，这回怎么……”鱼蛋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会不会是来者不善，你师傅担心你的安危？” 顾晴天没说话，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单靠猜测也无法平息心中的郁结。众所周知，他是师傅最器重的弟子，如今，他只觉得师傅陌生得可怕。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师傅了。 也许是女孩子心思细腻，念词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份安慰：“别太放在心上，我想，你们这么多年的师徒情，你师傅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少年愣了愣，然后缓缓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 「八」 越是走进林中，遇到的人也越多。大家都彼此相熟，见到陌生的三人，虽然好奇但却很友善。很多女孩子还向念词投来倾羡的目光。 惹得鱼蛋忍不住打趣：“我们顾少爷还真是受欢迎啊……” 另一边，念词渐渐适应了林中黯淡的光线，她开始尽情欣赏神木林的美景。树影缝隙露出的星芒令女孩子惊喜不已。 不多一会儿，一行人走到一个小木屋前。 “最近，你们就在这里住下，这是我家，里面正好还有三间空房。”顾晴天打开门。 一股草木清香扑鼻而来。四面都是木制的小窗，使房间里光线充盈。整个房间打扫得十分干净。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些奇花异草。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鱼蛋拍了拍顾晴天的肩膀，“但我们不会常住，此番找你，是有一事相求。进屋说吧。” 最后进屋的人轻轻地掩上了门，殊不知不远处有一双眼睛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这本是《塔志异传》。”鱼蛋边说边从行囊中掏出一本书：“小词的哥哥倾尘奉我爹的命令去塔内调查长安城人口失踪事件，至今杳无音讯。我想请你走一趟，和我们一起去塔内一探究竟。” 顾晴天盯着残本看了会：“你有这本书的全本吗？” “没有。”鱼蛋摇了摇头：“自我见到这本书以来，就是内页残缺不全，书上的内容我也看不懂。” 念词觉得这本书看起来很眼熟，忽然想起来她在程府废弃的书房里见过：“鱼蛋哥哥，你这本书可是从程府书房里拿的？” “书店？！”鱼蛋疑惑地翻了翻手中的书：“不是啊，这本书，是我从长安城的旧书店淘来的，一直放在我房间里，未曾放到什么书房。” 念词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在你爹废弃的书房里，我见过此书。” “你说得可是真的？”鱼蛋瞪圆了眼。 “当真。”念词信手翻了翻桌上的《塔志异传》。书中密密麻麻的字看久了令人眼睛生疼，残缺的几页缺失得很规律，像被人故意裁了去：“此书内容和你家书房那本全然不同。你家那本上，全是奇奇怪怪的符号、图案。但是……”念词努力回忆那本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缺失的部分两本书别无二致。” 鱼蛋和云澈震惊得说不出话。顾晴天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中暗暗赞许女孩的聪慧。 “我会和你们去的。”顾晴天也翻了翻桌上的书，抬头说话的时候认认真真地看着念词。 何处吹来的一阵风，吹得脸上痒痒的，也吹得有人心上泛起了涟漪。 “谢谢你。”女孩冲他笑起来：“不过我想既然我们来了神木林，就让我们先帮你解决‘神秘人’的事情再启程回长安吧。” “是啊是啊。”一旁的鱼蛋和云澈也附和道。 顾晴天没说话，心里涌上一阵暖流。念词的善解人意让他有点感动。 突然，少年觉察到了什么，二话不说就把女孩子揽入怀中。念词原先坐的地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得满地碎片，连地面也震颤不已。四人皆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好在有顾晴天的怀抱，念词毫发未伤。少年却因为冲击身上多处擦伤。 女孩子眼睛里满是心疼，顾不得别人，欲要起身找寻纱布替他包扎。 “别动……”顾晴天声音低低的，手上的力量却加重了。念词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抱中。 彼此间距离近得都能听到双方的呼吸声。少女的脸一下子红了。 “是无底洞的‘枯骨心法’。虽然我不知道对方现在的确切位置，但这个角度，他是看不到我们的，也就没有办法集中目标攻击。” “那……我们要躺到什么……时候……”念词悄声问道，心虚地不去看他。她觉得自己的 脸现在一定烫得能煮鸡蛋。 “我已经发动了灵能力，确认安全后就可以。” “小词，你就乖乖听晴天的。”鱼蛋坏笑地眨了眨眼。 念词不服气地瞪他，无奈顾晴天手上的力量太大，她只好安静地趴在他身上。但……这个姿势……真的很尴尬好不好……她的心脏漏跳了几拍，对比着某人的心跳加速。原来镇定是装的……女孩子这样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进窗口。顾晴天轻轻地抽回手，缓缓起身。 念词这才发现，他的手上，也是伤痕累累：“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不用。”顾晴天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 「九」 “你觉得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人？”鱼蛋眉头紧锁：“他们的主要目标好像是小词。” “具体是谁现在还不清楚，只知道是无底洞的人。”顾晴天回应。 “无底洞？” “对，无底洞主地涌夫人原因偷学西天大雷音寺藏经阁中之《枯骨心法》，被如来罚入碗子山地底，面壁思过。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几百年间，地涌夫人因心无杂念、专注修行，自身天赋又是极好，反而因祸得福，修为大涨。后来她发现自己的修炼造成如来封印的松动，无底洞中地脉之气随着封禁的破除而开始涌动。长此以往，必将酿成祸患。 地涌夫人既已自封无底洞主，封印又是因她而破，便自觉对此有一份责任。加上修行有成，她便立下宏愿，要镇守地脉之气，心生感念，便决定以无底洞为名开宗立派，将一身道行传于魔族子弟，以慰三界。” 鱼蛋还是第一次听顾晴天说这么多的话，但他仍然不解：“无底洞的人怎么会攻击小词？而且看刚才那架势，分明是想置她为死地。要不是你……”现在想一想，鱼蛋还是觉得有些后怕。 也许念词不是普通人。顾晴天心里这么想，但他没有说出口。念词额头上的恶魔标记是魔族女孩子才会有的印记。但细细一看，她又不像是魔族之人。 念词还在担心顾晴天的伤势，但他一番冷淡的样子，她净是干着急。 “你们说，这群人会不会就是那群‘神秘人’？”安静了好久的云澈终于按捺不住性子，猜测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顾晴天点点头：“但‘神秘人’来了有些日子了，事先他们应该也不知道你们会带着念词一起来……” “不对。”鱼蛋不同意他的看法：“也许是有人暗中跟踪我们也说不定。知道我们要来神木林，先派人在神木设好了埋伏。晴天，这群人来之后有没有干其他的事情？” “除了花草开始变得有毒，其他倒也没什么……不过……”少年陷入了沉思：“他们似乎是来要一件法宝的。” “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我有一天不小心偷听到师傅和他们的谈话得知。” “这么说来，你师傅肯定知道所有事情。我们得想办法见你师傅当面问清楚。”鱼蛋眼下有点担心念词的安危：“他们这次没有得手，下次说不定还会卷土重来。小词不会武功也不会法术，这一次有你保护她，下次也许就没这么幸运了。” “我师傅最近不肯见我。”顾晴天情绪有点低落，“不过我们还是去试试吧。” 他也想护念词周全，他嘴上不说，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恐怕没这么简单。一抬头，正好对上女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脸。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少年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神木屋外。 顾晴天一行人向师傅巫奎虎的亲信禀明了来意。对方只是说：“你师傅说不见。” “请转告师傅，弟子此番前来却有要事相询。师傅若执意不见，无妨，弟子等便是。” “晴天，你真是……”传送大使是看着顾晴天长大的老人，他深知这孩子的脾气，也不劝告，无奈地叹了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四人却没有丝毫地不耐烦，偶尔还聊上几句。林中不分昼夜，他们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念词的倦意袭来，她开始分散注意力，目光四处游走。 终于，一直紧闭的门突然开了，出来一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子。 “师傅。”顾晴天喊出声。 “进来说。”巫奎虎看了一眼他们。当他看到念词时，流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 「十」 走进神木屋，众人纷纷感叹布置的精巧。 和顾晴天的屋子不同，这里透出一股异域风情。地面上是花纹奇特的地毯，墙上悬挂着各种设计独特的苗族装饰品。 “师傅，弟子冒犯了。”顾晴天神情谦恭，行了个礼。 “无妨。”本以为巫奎虎会说他什么，然而他只是甩了甩手。对于他们的到来，他看起来早有准备。“你就是念词吧？” “您知道我？”念词惊讶地反问。 “是啊。都长这么大了。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小。”巫奎虎捋了捋胡子：“我见你时，你孙爷爷带着你还有另外一个男孩子在建邺城……” “爷爷他……”提到孙爷爷，念词心里一阵发酸。她把险遭暗杀的事情和孙爷爷的死尽量平静地告诉了巫奎虎。在场的人无不唏嘘。 “可怜的孩子……”巫奎虎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凶悍，他十分同情念词的遭遇。本来他还决意隐瞒，但听到这里，他改变了主意。 “师傅，你知道林中那群‘神秘人’的来历吗？”顾晴天直奔主题，“今天他们偷袭了念词，差点得手。” “什么？”巫奎虎十分震惊，看向念词：“孩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亏了……晴天。”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 “哎……”巫奎虎深深叹了口气：“本来这事情我不想让你参与，就是怕你惹祸上身。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师傅，您不妨直说吧。” “那群‘神秘人’，正是无底洞的弟子。他们此番起来，是为了夺得我派宝物‘巨大龙鳞’。” “老爷爷，我听说三界各派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巨大龙鳞’固然声名远扬，但这样光明正大地夺取，非仁义行为吧。”鱼蛋插嘴。 “老爷爷？小鱼仔你又淘气了……”巫奎虎爽朗地笑出声：“我有这么老吗？他们本意不是夺取，是以物换物。他们愿用无底洞宝物‘地灵珠’交换。” “这是为何？‘地灵珠’帮助地涌夫人镇压地脉之气，用它交换，代价可是不小。” “起初，我也不知道缘由。他们只说奉地涌夫人之命，借‘巨大龙鳞’一用，事成之后，必定奉还。我也很犹豫，直到他们告诉我，无底洞恐怕不久有难。”巫奎虎正色道。 一番话举座震惊。念词虽然对三界各派知之甚少，但也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师傅，我愿意帮您彻查到底。” “晴天，为师就是担心……”巫奎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巨大龙鳞’是你父亲龙神留下的宝物，应该也是他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十一」 少年突然语塞了。他曾经无数次问师傅关于他身世的问题，却在真正得知真相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甚至他宁愿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他幻想过很多次与父母重逢的场面，现在终于明白那只是幻想。他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的父亲了。 “当年龙神爱上了我们神木一族的一个女子，愿意放弃仙位从此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可惜好景不长，龙神年轻气盛时树敌太多，仙族中对他不满的也大有人在。为维护神木安定，不危及无辜百姓，龙神愿意受永世禁锢之苦。”巫奎虎心疼地看着晴天，继续往下说：“我神木安定至今，也有‘巨大龙鳞’的一半功劳。 “师傅……那你知道我父亲现在在哪里吗？” “我也不知道。”巫奎虎摇了摇头，爱莫能助：“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打探他的下落，可惜一点线索也没有。或许真的是天意难违吧……” “不对啊，老爷爷。”鱼蛋突然想到关键地一点：“如果这群人只想要这宝物，为什么还要伤及小词呢？他们对小词的攻击，明显是早有预谋。小词还不是神木一族的人。” 巫奎虎忧心忡忡：“恐怕是有人混杂其中，想要扰乱视听，嫁祸无底洞。你们刚进来时，我已经注意到晴天的伤势。不仔细看确实是‘枯骨心法’，不过真正的‘枯骨心法’以‘移魂化骨’为精髓，消耗自身气血使目标获得吸血效果。无底洞弟子大多将其视为辅助性功法，并不会用于攻击。再者，无底洞的功法结合了佛门心法与魔族咒术的长处，招式之中既有魔族的狠辣毒厉，又含佛门的刚正慈悲。攻击念词的攻法心狠手辣，令人防不胜防，看不出任何佛门心法的痕迹。” “确实，我感觉到内息并无紊乱，说明我没有被吸血。”顾晴天点头表示赞同。 “那花草有毒又作何解释？” “我们都猜错了，并不是所有花草都有毒，只有少数。我已经派人去查看中毒弟子的伤势，伤势都不重，毒性也不强烈，并不是想置人于死地。而且这种毒，世间只有阴曹地府才有，名曰‘尸腐毒’。” “既不想致人于死地又留下了线索？他们到底是何用意？”鱼蛋道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也许是想让你们自投罗网。”巫奎虎神色凝重：“这些日子，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呆在神木林，哪都别去。晴天，保护好念词的安全。” “可是……”念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暗暗下了决心：“谢谢您，不过我还是想尽快赶回长安救我哥哥。” “你哥哥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巫奎虎略一沉吟。 “您知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程老爷与我交情匪浅，来信中自然有所提及。只是孩子，眼下你的安危也很重要。” “那我要等多久？” “给我十天时间，等我查清楚偷袭你的人的目的。时间一到，若仍无进展，我答应你们让晴天陪你们一同前去大雁塔。” “好。”念词目光灼灼。 「十二」 除了每日定时三餐，念词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时间的概念。她只知道，每天，她都用大量的时间发呆。 自从那日偷袭事件之后，一切都很平静。巫奎虎专派了人手保护他们。 这一天又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念词从睡梦中醒来时，只发现顾晴天一人。 “鱼蛋和云澈呢？”女孩边吃饭边问。 “去林中闲逛了。”顾晴天细心地给女孩倒了杯水。 光线温柔地洒在他身上，令他的轮廓柔和了不少。 “我也想去！”念词嘟囔道：“死鱼蛋，竟然不带上我！” “万一……”顾晴天皱了皱眉，但一想到这几天念词都呆在屋子里，难免乏味，有些不忍心：“你吃好饭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嗯！你真好！”念词语调轻扬，心情好得哼起了小曲。 不知道是因为空气很清新，阳光很好，还是受了女孩子的感染，顾晴天只觉得一切很美好。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快乐对他而言，一直是个奢侈的东西。 “其实神木林景色还是很好看的。”两人并肩走着，念词发出感慨：“不过就是太暗了，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少年温柔地看着她。 “我喜欢阳光明媚的感觉。” “其实……神木也不是都这么黑……”顾晴天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说罢，他不由分说牵起女孩的手，加快了步伐。 掌心与掌心相碰，很温暖。念词暗暗想：原来这家伙，也不像表面上这么冰冷啊。 “到了。”很快，少年停下了步伐。他还是没松手。 在他们眼前，是一个圆形的祭台。四周围是绿色的高大的树木。祭台中间，明亮的黄色照得周围清晰可见。越走近，光芒越是强烈。这光芒，并不像念词想象中的那么灼热，反而很温和。 她就一直牵着顾晴天的手，慢慢移步祭台中间。他们两个，被笼罩在一片圣洁的光芒中，成了光本身。 少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异的光，此刻，她只是觉得心里眼里，温柔满溢。 顾晴天一直在看她，他好像在确定什么。 突然，他一个横抱，把念词抱在怀里。 女孩一惊，但很快明白过来，脸上一片绯红。 这个瞬间，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想打破这美好。 念词很轻，顾晴天抱着她，就像抱着一片羽毛。他只有紧紧地搂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像羽毛那样被风吹走。 “词词……”少年喊她名字。 “嗯……”念词轻轻地应道。她直视顾晴天，看到对方幽深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模样。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担心，她主动用手环住他的腰间。 顾晴天一怔，避开了她的目光，像是下了巨大的勇气：“词词，我喜欢你。” 一直没得到女孩的回应，少年有点慌，看向她，却发现怀中的女孩子笑得很灿烂：“巧了，我也喜欢你。” “真的吗？……”少年有些不敢相信。 “当真。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很喜欢。” “我也是……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词词吗……”男孩怯怯地问。一点也不似平常冷冷的他。 “当然可以啦。” 是谁的叹息飘在风中，又是谁的告白像极了告别。 谁会记得你，爱恨都如此认真，倒映你眼眸如昔清澈。 「十三」 鱼蛋和云澈回来没在屋子里看到念词和顾晴天。等到他们回来后，他觉得似乎两人给人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同。不过他没细问。方才巫奎虎匆忙派人捎来口信，说十天日期已至，除了知道攻击小词的人是地府以外，毫无进展，遂允许他们前往大雁塔。 “你师傅还给了我们一本心法《星月之惠》，说是遇到危险时能保全自己。”鱼蛋摇了摇手中的书，“他向来不喜欢离别，就不来送我们了。” 顾晴天点了点头，深谙师傅脾气：“那我们简单收拾一下，今天就起程吧。” 众人一致表示赞同。 从神木穿过一片幽暗的小树林，很快，他们便来到了结界的出口。这里也是神木唯一与外界联结的通道。 出了神木便是战神山。一路无话。 念词偶尔看向顾晴天，眼神里多了一份温柔。顾晴天还是一贯的沉默无言。少年的身形清峻，眉宇间有几分英气，整体还是清秀的男孩子。黑色的衣服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很阴郁。他手中的四法青云上有符印，分别为地，火，风，水四字，发出耀眼的光。 “要歇一歇吗？”走了大半天，鱼蛋征求大家的意见：“一个时辰后我们就可以到达长安城中了。” “我没意见。”云澈其实早就走累了，一把往地上坐。 “我们进塔之前要去你家一趟，把另一本《塔志异传》也拿了。”念词提醒道。 “正合我意。要不今天就在我家住下吧。” 念词没反驳，她的注意力被引向另一边：战神山的景色与神木又是截然不同，来时匆忙，都没有细细欣赏。远处的天空很绮丽，风起云涌，仿佛沧海桑田变幻就在一念之间。 “那边是‘武神坛’。”顺着女孩子的目光，顾晴天说道。 “什么是‘武神坛’？” “这里当初是封印远古凶兽蚩尤的地方。”见女孩子还是一脸迷惑，顾晴天耐心解释道：“千年时间，蚩尤凶魂吸收补天石灵力渐渐苏醒，封印之力有所松动。仙人魔三界联手镇压封印，最终百名高手合力才得以成功。三界后人便在此遗迹建造武神坛，自称巫族，守护武神坛。后来，巫族担心封印随时有松动的可能，每年定期举办武神坛天命之战，胜者可得到灵兽‘战火穷奇’和‘武神戒’，以谢侠士义举。于是武神坛成了三界英豪证明自己的地方。” “你知道得好清楚啊。” “他当然清楚了，这都站过好几次‘武神坛’的人了。”鱼蛋拍拍顾晴天的肩膀：“是吧，我们的顾大少爷？” 念词以前只知道顾晴天厉害，但不知道这么厉害。心里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一分。 “我来看看，这届武神坛的冠军是谁。”鱼蛋举目远眺。 “小兄弟可是在找我？”还未见人，先闻声。 众人纷纷警觉起来。 不过，在见到来者何人的时候，顾晴天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 「十四」 “你这家伙……”对方是个爽性子，上前对着顾晴天就是一把熊抱：“上次武神坛之战竟然没有来，让我赢得这么轻松。” 顾晴天无奈地笑笑，介绍道：“这位是卿远。上届武神坛的冠军。一速方寸。” “附加顾晴天的死对头。”卿远补了一句。他看上去仙风道骨，一袭白衫，一纸折扇，风流倜傥，潇洒自如，宛如谦谦君子。 “你怎么也在这里？”顾晴天问。 “就允许你在这里？”卿远晃了晃手中的扇子：“师傅派我下山历练，我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来找你切磋，没想到还没到神木就这里遇到了你。话说这几位是……”卿远这才注意到和顾晴天同行的人，一脸诧异。从前见他都是独来独往，没想到这家伙还有一群小伙伴。 “鱼蛋，程咬金的儿子，云澈，大唐弟子，念词。”顾晴天言简意赅。 “大神，你好。”鱼蛋上去就是自来熟。 “大神，哈哈。抬举了，小兄弟！叫我卿远就好。我可是听我师傅提起过你爹。” “哎……看来我这辈子都走不出我爹的光环了。”鱼蛋佯装生气。 “哈哈，当初我还差点拜入你爹门下。” “幸亏你没来。我爹就是个武夫，只会打仗，一看你这气质，就与一般武夫不同。” “你猜对了，我也喜欢舞文。” “看来‘快意恩仇事，把酒踏歌行’用来形容你再合适不过。”念词微微一笑。 卿远的注意力被这个女孩子吸引。方寸和神木一样，也收女弟子。其中，气质和相貌出众的也不少。但这个女孩还是让他眼前一亮。不是惊艳，只是很恬淡的美。 觉察到卿远的目光停留过久，顾晴天立马瞪了他一眼：“别打人家主意。” “哈哈。”卿远马上明白过来，狡黠地笑起来，没点穿。不过他心里不由得感叹：没想到这家伙眼光还真是不错。 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顾晴天试图转换话题：“我现在没空和你切磋，我们有要事相办。” “什么事情？我能帮上点忙吗？” 看顾晴天和卿远相熟，大家就把欲前往大雁塔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相告。 卿远古道热肠，加上正值云游期间，无紧要任务在身，当即提出一同前往。 又多了一个高手相助，大家都很欣喜。休息够了，便马上启程了。 由于每个人都加快了步伐，一个时辰不到，他们就到了长安与战神山的交界处。 顾晴天走在前面，卿远走在最后，一一过了分界。 从黑暗中走出了，众人都有些不习惯。长安城热闹依旧，人声鼎沸。头顶的太阳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辉。 鱼蛋逮了个人一问，此时正是申时。商议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程府出发。 程府就在长安之中，平日里就人来人往，往来的大半都是程咬金的弟子。见到鱼蛋，态度都很尊敬。程咬金有好几日没见到这个调皮捣蛋的儿子了，见他回来，原来的怒气都被磨光了，又看到顾晴天和卿远，立马下令好酒好菜备上。 「十五」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一顿饭。鱼蛋自然没对他爹提及要去大雁塔的事情，其他人也心照不宣。他只说最近几日要好好招待顾晴天和卿远，带他们去城中四处遛遛。 对于念词，程咬金也没多问。程府中向来鱼龙混杂，念词看上去又很纯良，加上程咬金并不多疑，就这么一笔带过。 饭后，他安排几个人住在了别院。 程府十分气派，房间很多，后花园植物种类繁多，这个时节，一片绿意。别院比上次念词住的地方好太多。念词分到的房间很大，周围有片小竹林，十分清幽。房间里布置得很温馨，紫檀色的家具显出几分贵气。 念词随手倒了杯桌上的茶，边喝边想心事。 一方面，她担心着倾尘的安危，她对此行总有种不祥预感。另一方面，她又有种无力感。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到底是谁？神木林和建邺城袭击她的是同一个人吗？她想不通。 “叩叩。”门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谁啊？”女孩子软软的声音落下，门也应声推开。 “是我。”顾晴天轻轻说道。 念词的脸红了，不自禁地笑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顾晴天心里想着还不是担心你，嘴上却没有承认：“反正闲着没事。” “哦。”女孩子还是笑，顺手给顾晴天倒了杯茶，递给他。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顾晴天向来不会说话，况且那天表露心迹以后，两人也没有独处过。 还是念词打破了沉默：“我们明天就去大雁塔吗？” “对，一会儿鱼蛋会把两本《塔志异传》拿过来，我们共同研究一下。” “好。”念词点头：“上次在神木林……”其实她想问他是不是一时冲动，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她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可能有点突然……”顾晴天似乎明白少女的迟疑：“但我不是一时冲动。” 女孩子的瞳孔中，倒映出男孩认真的侧脸。轮廓线精致。她惯有的小狡黠又流露出来：“鱼蛋哥哥说喜欢你的女孩子可多了。你为什么喜欢我？” 顾晴天侧着头想了想，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喜欢一个人的理由有成千上百种，也许是那天你的笑容很灿烂，衣衫很好看，也许是第一眼的怦然心动，也许是漫长岁月中埋下的伏笔。不管是哪一种，在此刻，顾晴天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红线，将两个人拴在了一起。 “因为想保护你。” 得到一个好看的回赠微笑：“可是……我也想有一天厉害到不需要你的保护。”念词的语气像极了叹气。 顾晴天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叩叩。”门又响了。这回是鱼蛋他们。 看到顾晴天，大家一点也不惊讶。鱼蛋拿着手里的《塔志异传》直奔主题：“书我都拿到了，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你们来研究一下吧。” 顾晴天接过两本书，放在桌上比对。一本书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另外一本上是各种奇怪的符号、图画。不管是文字还是图画，在场的人都看不懂。 比对了一下缺失的页码，都是单数页，而且每隔五页缺失一页。 “长安城里得道高人众多，我想要不我们去问问他们如何？”鱼蛋提议。 “不妥，我觉得关于此书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卿远提出了异议，“而且万一念词的哥哥真有危险，我们越快进塔越好。不能再拖了。” “好。”鱼蛋有些迟疑，但他看了看念词，下定了决心：“那今晚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吧。” 「十六」 “嘘。”夜已经很深。周围一片漆黑。鱼蛋提着一盏灯，冲身后的顾晴天低声说道。 顾晴天也压低了声音：“你确定这个时辰不会打扰人家？” 出了程府，两人就放松了一些。长安城中万籁俱静，只有守夜的人来回走动。不时地，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城里的灯光明亮，照得这黑夜，万分柔和。 “放心吧。这几年，我在长安城里认识了不少高人，都是铁打的交请。回长安当天，我就联络了云游道人，说好今夜亥时去他落脚的云来客栈找他。”鱼蛋胸有陈竹。 在顾晴天面前，他收起了平时的“小混混”模样，做事情十分沉着冷静。这也是两人交情颇深的缘故。顾晴天很是欣赏他的大智若愚。 程府到云来客栈不远，两人谈话间，走过一座桥，就到了。 鱼蛋熟练地叩了三声门，客栈的门，就开了。 从里屋探出头来一个仙风道骨模样的长者，看到鱼蛋，马上放松了戒备。他招呼着两人进屋，带着两人穿过回廊，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云来客栈收拾得很干净，这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客栈，平日里人来人往。这个点，一切热闹也回归了孤寂。 长者点上一盏灯，灯火映照中，顾晴天才看清他的样子。花白的胡子长到了胸前，素蓝的衣衫拖到了地上，但整体上他看上去精神矍铄。 “小鱼蛋，好久不见啊。”长者捋了捋胡子，笑道。 “云游老爷爷，总算把你盼来了。”鱼蛋的口吻，一点也不生分。 当日长安城中，落霞庭下，两人对弈，遂成忘年之交。世间缘分种种，妙不可言。这几年，云游道人云游各方，数周前，恰逢落脚长安。鱼蛋收到他的来信，正欲故人相见，没想到因为这两本奇怪的书，让他此番有事相求。 “你小子啊……安分不了几天……”云游道人又是爽朗地笑起来。他早已知晓鱼蛋的来意，仙家风骨，神机妙算的本事自然少不了。况且云游道人的名声响彻三界。“书呢，拿过来我看看。” 鱼蛋乖乖地从怀中掏出两本书，递给他。 灯光下，道人仔细地端详着，不时比对着两书。 良久，他神色凝重：“此番前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此话怎讲？” “你可知这书中记载，道是大雁塔中暗藏地宫，名唤‘雁塔地宫’。众所周知，大雁塔只有六层，塔顶有你父亲亲派的镇塔守卫。没想到，这地宫，竟有一百层。” 语惊四座。 云游道人继续讲下去：“这地宫只有午时和子时开放，每一层，都有地宫守护兽守护。缺失的那几页，按我的推测，应该是地宫的守护兽图鉴。每三十天，地宫会重置一次。” “这……”鱼蛋好不容易理清楚思路：“这么说，长安城里的人口失踪和这个地宫有关？” “恐怕是。”道人点了点头：“就凭你两人之力，我奉劝，你们还是不要断然进塔。这位就是神木林首席顾晴天吧？” 顾晴天默认。 “如果我们不进去一探究竟，我怕长安城里，会有更多的人失踪。”鱼蛋反对。他去意已决。 云游道人见状，只好叹了口气，从袖口中掏出一面玲珑剔透的小镜子，递给他：“这是‘逍遥镜’，里面装有火把，地宫里幽暗异常，每一层都需要消耗一个火把，有了它，你们就能呆久一点。” “谢谢。”鱼蛋万分感谢，又与他畅谈了几句，就道别了。 云游道人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还是禁不住，又深深叹气。他早已掐指一算，但眼前竟是一片混沌。上次出现这种情形，最终的结局…… 命数如织，当为磐石。形容的就是这群孩子们吧。他只能深深祝福他们。 「十七」 隔天清早。 天还朦朦亮，念词一行人已经毫无睡意。鱼蛋和顾晴天昨天根本没怎么睡，各自怀揣着心事。得知大雁塔内有地宫以后，两个人不得不对此行更加小心。每一处细节都至关重要。但是两个人达成一致，暂时不告诉念词，以免她过于担心。 出了程府直走左手边就是大雁塔。此行大家以轻便为主，只带了地图、两本书和几天的口粮。按照顾晴天他们的打算，初次进去首先是摸清楚地形。 顾晴天走在最前面，卿远走在最后，保护着中间的人。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塔前，顾晴天看了眼身后的人，用眼神示意大家小心。缓缓地，他走进了漆黑一片的塔内。 刚一进塔，他就觉得妖气浓重，周围光线黯淡。 顾晴天想出声，却发现一股怪力钳制住了自己。 是谁？他心里暗想，不好。手上动作十分迅速，将钳制他的妖怪一个后肩摔。还没看清楚妖怪的模样，它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鱼蛋，念词，卿远……”顾晴天环顾四周，却发现空无一人。他的心里有点慌，对着塔内喊出声。 “晴天……”过了很久，远处传来念词的声音。 顾晴天急得恨不得立刻找到她，但那声音忽远忽近，在灯火幽暗的大雁塔内，他一时分辨不出。周围的妖怪时不时地冒出来，好在都是些小妖，并不能拿他怎么样。他担心的是念词，她一个女孩子，什么法术也不会，手无缚鸡之力。 “小词，你在哪？”少年失去了一贯的从容。 四法青云在手中发出的亮光照亮了一些塔内的情形，循着光亮，他看到身旁妖怪数量庞大，但它们看到顾晴天，都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顾晴天缓步移动，硬是开辟了一条路。 “小词……”他喊着她的名字，期望听到回应。但回应他的，只有塔里森森的气流。顾晴天冷静下来，暗自发动了法术，将灵蝶派出去。有灵蝶的引路，他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他来到楼梯口。莫非……小词和自己已经不在一层楼？但是这里上楼只有自己走的那一条路……少年心里有点慌，他站楼梯上往下看，刚才自己开辟的道路已经被新的妖怪占据。平常人看到此情此景，肯定十个胆九个都没了。 顾晴天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但他只能随着灵蝶的引路走上第二层。 楼梯上的妖怪很少，顾晴天上得很轻松，很快，他就上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与第一层差别不是很大，依旧幽暗，但妖怪种类和第一层相同，都是些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小妖。顾晴天试着感应灵蝶的灵力，发现异常地微弱。他尽量不往坏的方面去想。 “顾晴天！”在挥剑斩杀又一轮妖怪之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正是鱼蛋。 两人执剑背靠背警惕地站在中间，轻声交流起来。 方才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我一进塔，就感觉到一股怪力，随后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层。”鱼蛋言简意赅，为了不耽误时间。 顾晴天也把自己的经历寥寥几语概述了一下。 两个人猜测，其他几个人也一定被分散到了塔内的其他地方，和自己一样。 对于云澈和卿远，他们并不担心，他们只是担心念词。 此刻，两个人心里都很懊悔，还是百密一疏。 「十八」 越拖下去念词的处境会越危险。从进塔到现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到了午时，地宫之门就会被打开，到时候发生什么，就更难以预料了。 必须在午时之前找到念词。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些小怪对他们来说都根本不算什么。鱼蛋虽然不会法术，但从小受父亲的耳濡目染，加上常年习武，也应付自如。几个回合之后，两人来到了第二层的楼梯口。 他们都明白，大雁塔有六层。上了这第二层，就来到了第三层。 第三层和前两层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在楼梯口，两人遇到了云澈。和他们一样，他也是被初初进塔的神秘力量分散，来到了这一层。 这样一来，顾晴天似乎明白了。刚进塔的力量将每个人都分散到了不同的楼层。这样看来，念词和卿远就在上面。 看到希望后，他依然不敢放松警惕。果不其然，在上一层，他们遇到了卿远。 现在，只剩下念词下落不明。 这次，大家更加谨慎，生怕再次被神秘力量有机可乘。突然，顾晴天心里一紧，他几乎快要感受不到灵蝶的灵力了。这说明，念词的处境不容乐观，或者，她和他们，距离已经十分遥远。 “现在什么时辰了？”顾晴天紧张地问道。 “坏了，怕是快要接近午时了。”鱼蛋一拍脑袋。 “这不可能！我们才进塔没多久！”卿远惊道。 “这塔里时间流逝不同外界，”鱼蛋想起云游仙人和他们的谈话，“是外界的两倍。地宫之门……怕是要开启了……” “还愣着干嘛！”顾晴天突然爆发，冲动地往上冲。 眼见拦不住他，其他人只得加快步伐，跟随他往塔顶冲。 殊不知，这个举动，招致了更多的妖怪围攻上来。 “这一层的妖怪和前几层不同啊！”还没明白过来，云澈就惊叫出声。众人合力抵抗，好不容易才斩杀了大波妖怪。然而，依旧有一波又一波的妖怪扑上来。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鱼蛋急不可耐，一个箭步，就把顾晴天推出围攻中心：“我们负责引开这些怪物，你快去找小词……” 顾晴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秒钟也不敢耽搁，上了路。他心里祈祷着念词千万不能有事。如果说之前顾晴天从来都是淡定无比，这一刻，他突然倍感无力。现在的他，不知道念词在哪里，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他根本无从下手。 刚才催发灵能力，已经耗去了他大半精力。现在他自己，也筋疲力尽。拼尽全力连上两层后，他依然没有发现念词的踪迹。 “词词……你在吗？”顾晴天喊着她的名字，慢慢有点绝望起来。 这一次，女孩子的回应给了他希望：“晴天，我在……你别过来……”但是她的声音，有点儿颤抖，似乎惊吓过度。 “你怎么了！”少年才松懈的神经马上紧绷起来。 “我……” 「十九」 念词的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惊叫，随后，是一片寂静。 与此同时，顾晴天已然来到塔底。这里一番风平浪静的景象，与底下浑浊的妖气形成鲜明对比。从高墙上的小窗远眺，长安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然而此刻，顾晴天丝毫没有心情欣赏。他环顾四周，不仅寻不到程咬金派遣的镇塔兵卫，也找不到念词的人影。塔顶干净得令人心里发慌。 “糟糕。”顾晴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声咒骂了一句：“现在该不会午时了吧！” 正想着，忽然脚下一空，人开始不断坠落。坠落的速度很快，顾晴天根本看不清周围变幻的景象。 伴随着坠落的停止，他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十分熟悉。俨然是大雁塔一层的样子。 不远处的角落，他发现了念词。女孩子虚弱地说不出话，满头是汗。少年心疼得说不出话，一把将她揽入怀。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念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是顾晴天，顿时安心了不少。 几声“扑通”声过后，鱼蛋一行人也坠落到这里。 鱼蛋和顾晴天看了看对方，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事到如今，他们只得对剩下三个不明真相的人全盘托出。开始，他们脸上写满了惊诧。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念词的状态令人不能完全放心下来，顾晴天抱着她和大家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鱼蛋拿着云游道人给他的逍遥镜，点亮了第一个火把。 大雁塔一层不大，比起其他几层，空旷得多。几个人移动得速度不算快，以防有一点风吹草动。 “大胆！来者何人？！”平地里冒出一声惊呼，声音低沉但中气十足。 众人环顾四周，视野里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白熊。看到他们，它露出了一副贪婪的表情：“终于又有人来送死了，让我等得好苦。” “你就是地宫一层的守护兽？”鱼蛋打量着它。 “哟，你可比之前那些人有见识多了，既然被你知道了，我就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白熊一族，这地宫里还有各种族类，有的你们受的！” “有一件事情我想不通，”鱼蛋乘机抛出疑问：“大雁塔为何会出现地宫？” 白熊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废话可真多，打过我再说！”话音还没落，它就一个偷袭，扑向顾晴天。 顾晴天一个躲闪，单手抱着念词，腾出右手，执剑劈向白熊。四法发出的寒光染上了白熊的鲜血，对方发出一声惨叫，捂住伤口不住地喘息。 它意识到了这群人和之前那些误入大雁塔的人有所不同，不仅武力高超，而且是有备而来。垂死挣扎的白熊召唤出了两个帮手，但很快，就被鱼蛋和卿远消灭了。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顾晴天冷冷地用剑指着它。 抱头鼠窜的白熊认清楚了形势，不得不娓娓道来：“地宫是最近才出现的大雁塔的。我们原是世世代代本分生活在北俱芦洲，不久前，族里来了一个法力高强的恶人，逼迫我族来此地宫当守护兽。一开始，大家并不愿意，他就开始滥杀无辜。为了不被灭族，我们这才来此地宫……问了其他族群，大家来此的理由都是因为这个。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各位少侠饶命啊……对了……” 白熊还想说什么，但突然间，它惊叫一声，灰飞烟灭。 众人缄默不言。鱼蛋像是想到了什么，掏出《塔志异传》，神奇的是，伴随着白熊的消失，在缺失的第六页上，赫然突然出现了白熊的图画，正是它的模样。 「二十」 进入到第二层。 “晴天，放我下来吧。”念词已经缓过来了，她不想变成众人的负担。尽管她刚才经历的一切，依旧叫她害怕。然而她并不知道，她与其他人经历得都不同。 鱼蛋点亮了第二个火把，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轻而易举地消灭了第二层的守护兽。在角落里，云澈看到了森森的白骨。 按照他们的猜测，这些就是误入塔内的人，也就是说，长安城失踪的人口十有八九都是被卷入了地宫中。而这中间，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基本上在地宫中丧命了。 念词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十分担心倾尘的安危。尽管她知道，倾尘与寻常人不同。 安然无恙连上几层后，大家发现了一些规律。每上一层，火把就会消耗一束。每次战胜新的守护兽，缺失的页数上就会出现它们的图鉴。而那些已经出现过的守护兽，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图鉴则是按照不同的族类划分的，每隔五页出现一个新的族类。而且每五层出现的守护兽比起其他几层，实力强得多，召唤的同伙也多很多。 发现了这一规律后，战斗变得相对轻松。之前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第十五层。 这一层的守护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三下五除二，一行人就合力消灭了他们。伴随着火把的熄灭，鱼蛋刚想点燃新的火把，却发现逍遥镜面上显示出了一行字：火把数目不够，是否购买？ 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出来的匆忙，只带了口粮，并没有人想到带银子。 “不管了，先冲上去再说。”身无分文的鱼蛋懊恼地说。 失去了火把的照耀，第十六层变得十分幽暗。 “没有火把也敢来送命。”中央的锦毛鼠守护兽摇着手中的扇子，脸上露出了坏笑。 “坏了……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先是卿远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后，众人接二连三地陷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彻底的黑暗吞没了他们。 “来吧，受死吧！”锦毛鼠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现在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方位。 “啊——可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锦毛鼠地底咒骂了一句：“算你们走运！” 再睁开眼，众人发现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长安街头。之前发生的一切，放佛是一场梦。  本来是写成长篇的！目前就这么多  好的谢谢啦~我是原作者。。不过好像错过时间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