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下雨了。 萤虫悄悄躲了起来。 远处，百家灯火突然亮起。 山下。 “娘，我猜是那个红衣服的大姐姐做的。那天我和萍儿她们看到她在竹林跳舞，也下雨了呢。”小男孩歪着头告诉大人。 孙厨娘抬起头，看着这潇潇夜雨，温柔的讲，“大概，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孩子吧。” 鬼潇潇不知，今夜的这一舞，山雨伴着浓烈的酒香而至，在一个人的心上，泛起了波澜。 【九】 很久没有这样过了，久到我以为，在很小的时候，眼中出现的画面，只是我的错觉。 最近的这段时间，我的眼睛里总会频繁闪现出一些，我还未见过的画面。 巨浪，打碎的茶杯，熊熊大火，还有，倒在血泊中的自己…… 它们的每一次出现，都不断灼烧着我的眼睛，我总是在梦中被这种剧烈的疼痛惊醒。但是跟痛苦比起来，更我让感觉到害怕的，是它们还未曾发生。 转眼，鬼潇潇的父亲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茶村了，以前的他从来不会耽误这么久的。 有人说，他的父亲可能回不来了。 数天前，他父亲那片打渔的海域掀起了从未见过的，犹如水龙一般的凶猛巨浪，也许他是被这浪带走了。 鬼潇潇突然想起她眼中曾闪现过的画面，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但是隔天，她又看到了，那一幕打碎的茶杯。 云烟阿姨晕倒在家门前，不久后，便一病不起。 村民的男壮丁，自发组织起队伍，决定去找鬼潇潇的父亲，让鬼潇潇安心照顾好云烟就好。 【十】 “你见过山外的世界吗？”鬼潇潇问，因为那些外面的世界，她见过的实在太少了。 琥珀拖着腮，双眼微闭，“啊，见过的太多了，君临过多少天下，烈火葬了多少国都，青锋弑了多少人……” “琥珀……”鬼潇潇打断了他的话。 “嗯？”他微微抬头。 “你有对你来说，重要的人吗？”她轻轻的说出口。 “……”琥珀说不出什么，转头看向鬼潇潇，却没想到，鬼潇潇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她在流泪。 琥珀愣了一下，然后眼睛连忙闪躲，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流泪，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眼睛刺痛了她。 那一天，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把脸埋在双膝里哭了起来。 山谷里的风，伴着潮湿泥土的味道吹来。 琥珀突然间不知所措，因为鬼潇潇看起来，是那么的难过。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琥珀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会心痛呢？ 【十】 过了几日，不光她父亲的消息没有打听到，大量的兵马却来到了这个地方。 官兵抓住了那几个人正准备返回茶村的人，条件是交换出鬼潇潇。 村民们当然不肯，她还是茶村恩人的孩子。但是官兵说，“这几年城中连年大旱，听闻这山中有会祈雨的女菩萨，想请去给做做法事。” “放心吧，只是去祈雨。照顾好云烟阿姨。”她留下最后的话，换回好心的村民，上了官兵的马车。 她没有回头，却听到身后隐约有人在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鬼潇潇想借这个机会去找回父亲，但是，把她带到城里之后，官兵把她囚禁在了阁楼，说祭祀一结束，就会带她去找她的父亲。 后来来到的官爵说，这段日子，她想要什么都会给她，锦衣玉食，绫罗绸缎。 可是，她知道，她最想要的，谁也无法再还给她。 她从他手下的将士眼中看到。 那些人群中流传的，是要捉到一个呼风唤雨的妖女，献给神明，才能让城府福运昌隆。 鬼潇潇的父亲在城中发现，这谣言漫天的告示，气愤的撕下，却被官兵发现。在大批的官兵到来时，他掀起巨浪，可灵力早已大不如前，随后被人偷袭，堕入大海。 官兵打听到她父亲船只来的方向，悄悄跟随寻找他父亲的村中人来到茶村。 带走鬼潇潇之后，他们想用一把火掩埋这段关于她的故事。 最后，一切在大火中覆灭，茶村一夜成空。 鬼潇潇看到的那些画面，依然不断灼烧着她的眼睛。 那段时日，天空中挥之不去的，是雷云密布。 山中雷鸣电闪的寒夜，有一袭浑身湿透的白衣身影，无力的从树上掉落下来。 【十一】 在红妆阁的这个夜晚，她看到了那支在此刻显得无比锋利的凤簪。 鬼潇潇拿起凤簪，闭上眼睛，狠狠的朝着自己的喉咙刺去。 一支倒落在手边的烛台。 在她的眼前，渐渐黑去。 再次睁开眼，她正卧在一叶竹筏上，怀中抱着一把竹伞，四面有薄雾笼罩。 她看到崖壁的江水，飞流而下，巨大的瀑布闪烁着荧光，江中偶有翠玉石柱，侧面雕刻着姿态各异的佛像。 一盏灵灯指引着竹筏的路途。 “这里是凌云渡，你要去的地方，必经之路。”就在她疑问之时，从灵灯传来解惑的话语。 难道这就是大人们曾经讲起的传说，凌云摆渡。 瀑布拍打江水，不断扬起细碎的水滴。 她撑起伞，侧目环视。 三三两两的竹筏交错而过。 谁会注定成为经过你身边的人呢？ 我看到。 有人打着灯笼站在竹筏前，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 有人淡然的枕在一把重剑上，闭目养神。 命运伊始。 原来，竟有这么多需要到达的地方。 而我要到达的地方，又会是哪里呢？ 【十二】 竹筏停下了，她的脚下却还是一层清澈的江水。 正当她准备提起衣摆淌水过去的时候，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朵朵云雾环绕的玉石莲花。 她到达彼岸，脚轻触到这地面之时，一阵风出现，让她下意识挡住了眼睛。 就在她的脚下，迅速向四周扩散出一片红色的曼珠沙华丛，她放下衣袖，周围尽是纷纷绕绕的花瓣，和那些游荡的灵魂。 在那黄泉中徘徊的灵魂，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父亲。 我无法与他对话，却在这曼珠沙华丛中，用这双猩红色的眼睛，追溯到了那段我触及不到的时光。 一幕幕刀光剑影，一幕幕生离死别。 上古之战中，母亲变成火凤，燃起巨焰，父亲化为水龙，掀起骇浪，他们随三界勇士，为打败蚩尤元神，致死一搏。 这场战斗持续了数不清的夜晚，硝烟密布，乌云蔽日，没有天明。 母亲为了救父亲，沾染了太多戾气，灵魂在坠落黄泉之前就已灰飞烟灭。 留下年幼的我，或者说，是为了保护我。 母亲最后对父亲说，如果有来生，希望只做普通人就好，听命生，听命死，只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 【十三】 鬼潇潇的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这片曼珠沙华丛中，一朵又一朵曼珠沙华开放。 阎罗殿，判官掌管的生死簿中，有一页，突然泛起涟漪，模糊了字迹。 “小姑娘，看来离你指引幽冥路的日子，还早呢……”远处，有一位老者的声音在上方回荡。 待到鬼潇潇转身寻找，那声音的主人早已没有了踪迹。 三生途中，生死有命，世事无常，曼珠沙华的花瓣，忽然向着一处飘落，她随之看去，却让一片光明照得睁不开眼睛。 那是，被指引的归途。 鬼潇潇从梦中惊醒，眼泪沾湿了衣衫。 妆台前，烛光依旧，那支凤簪也不见了。 恍惚间，她记不得这是梦境，还是自己忘记了什么。 第二天，祭礼开始之前的清晨，丫鬟来整理她的房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只凤簪。 【十四】 镜中的鬼潇潇，一身红妆，神若秋水。 纤手玉镯，胭脂樱唇，轻纱挽红袖，凤冠珠帘在她的眼前摇曳，她记得，这应该是一个女孩最美丽的时刻。 但是，为何等待她的，却是一场不归之途。 临行时，丫鬟说，“小姐，节哀。” 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的场景，才会说出这样的无奈。 “谢谢。”鬼潇潇没有回头，慢慢说出口。 她庆幸这一句话，不是恭喜，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风吹来，天渐渐暗了。 鬼潇潇，被接出楼阁，坐上了喜轿。 轿台四面红丝轻纱环绕，这一路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那轿台上的少女，美若韶华，有人不禁感叹。 而她，只是闭着双眼，生怕这样的画面再一次灼伤了她的眼睛。 【十五】 鬼潇潇走上高高的祭台。 人们等待着，她用生命换来的风调雨顺。 一段段零星的片段，恍如隔世流年。 夜空中有什么冰凉的落在人们的脸颊，飘飘绕绕的落下。 下雪了。 可这立夏时节，为何会下雪呀？ 当人们惊奇于这朵朵不合时宜的雪花时，忽然间有人看到，从祭台蔓延起的大火。 火光照亮了天边，犹如朝霞的颜色。 有人发现这火无法浇灭，才猛然想起，那些关于地狱之火的传说。 黄泉离火，彼岸生荼蘼，焰起寒夜中，崇光袅袅，彤云灼灼，烛照红妆，月落无眠。 这，这是火神的愤怒啊！ 曾想要她翻云覆雨没黄沙，没想到，得来却是星火燎原照边关。 哀嚎声，哭泣声，淹没长夜。 人们跪在地上，祈求她的原谅，祈求她放过这片土地。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人心魍魉，蝼蚁弑君。 想去恨…… 却分辨不清人间善恶为谁。 寒夜中，鬼潇潇闭上了双眼，张开手，向那片灼热的金红色扑去。 那些过往的画面，在她眼前一幕幕抽离，伴着她的身体陨落。 了无牵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