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之后一年里,师祖又收了好些徒弟,静谧的盘丝云岭倏地又热闹起来,可我始终都没有朋友,她们一见我的白瞳,便晓了如何,于是,不停不休的打骂与避而远之又一次卷土重来。
对于她们的漫骂、殴打,我一贯选择了忍气吞声,默默地忍受一切痛楚,无非是挨点皮肉之苦罢了,只要这样可以化解她们的戾气,我想,我会默许甘愿的。
可那一次,她们尽说了句让我余悸生气的话语,她们说,你个没娘的野孩子,就那一次,我再未迟疑,我猛地站起,朝那个女的脸上狠狠掴了一掌,撕心的吼道:我不是没娘的野孩子!我心里稍稍安了下来,但她们怒了。她们人多势众,我赢不了,始终都赢不了。
她们正恶狠狠地殴打着我,我蜷窝着身子,颤缩在某个角落,默默地忍受着一切痛苦,这,没什么,像是家常便饭般,没什么……没什么……渐渐地,我悄然发现身上的伤痛渐渐消失了,睁开紧闭的眸,我望见一双极干净清透的眼睛,我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那眼睛,居亦会是银白色的,同我一般。
”你没事罢!”她的音,很柔,很柔,像春风,如沐阳。
我摇摇头,“没事。”
然后,我便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牵起,带我离开这个纷争的地方,我抬着头,望着她妙美的一切,她给予我一种极其温暖的感觉,而她的手,真的好暖……好暖……
师祖的房闺渐渐露在眼前,她放下我的手,转过身,蹲下,柔和地说:“现在姑姑有事情要同师傅说,你在这么乖乖的等我好不好?”
我点头,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全身一股隐隐作疼,是方才的留下的痛苦,我蹲了下来,揉着几乎淤青的皮肤,数落着此次留下的伤痕。慢慢地,屋内低低微微的话语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听见,师祖喊她,水茉。谙水茉的水,谙水茉的茉。
水茉,你回来了啊。
嗯。
仇报了吗。
没有。
为何。
师傅,仇我报不了了,他死了。可我不恨他了,是的,如您所说,他骗了我。是的,他的的确确骗了我,他未娶安落公主,可他骗我说他娶了她。他是正人君子,他是八代忠良,所以他向上皇请求远征塞外,所以他才会战死沙场,所以他才会说他不爱我了,所以他才会说他娶了安落。他逃避了,他说谎了,他不敢面对我,全都是因为他爱我。他不会作出对不起宗族的事,才会离了我。他不会作出对不起我的事,才会逃了我。水茉不恨了,再不恨了。
然后,屋内一片死寂。过了好久。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他没有背叛你。
嗯。他始始终终都未做出背叛我的事情。师傅,我的孩子,在哪。
水茉,你知道她叫做什么吗?奈夏晚。为了纪念你,我对那孩子说,为了纪念死去的你。
为了纪念死去的我?师傅,您为何要如此说。
因,我恨那个男人,毁掉你一生的男人,所以他的孩子,我亦恨。
师傅。
…………
然后,我再未听下去,我感到我的头,乱嗡嗡的,一片接一片。我步至崖边,我望见,天,一望无垠的蔚蓝,周旁的石壁山上皆生满了翠蔓,伴着又一阵清凉的风袭过,蒙络些许摇坠了,岸芷汀兰亦散落下零星的粉沫……不知何时,那明净的风里尽飞扬起如沙一般的青瓣,沾染上了媚迷之花息。
如今,娘回来了,我能释怀,我能原谅,能接受吗?
白日已去,暮阳渐近,奈夏晚的步履未曾移过一步,唯有的是,她静静的仰望着天空,她这是……在寻什么?只见余晖残遗的天,缓缓地被大片相连的云朵蔽去了颜色,原本的红晕,现已转生成了蓝阴,少了丝妖娆,多了分无情。
一声鸟鸣,一回风吟,那水尤清冽的碧潭里却已落得满池花归,远望去,一株小植上的又一片青色花瓣即将摇摇欲坠,却百般留恋,强在桠杈上强与风作舞。
此时,一道极小的脚步声终是堕入她的耳中,纵然她千般不愿见到那个人……“晚儿。”只闻见一道似若莺啼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鸣起。
能释怀,能原谅,接受吗?她问自己,只见奈夏晚面前的碧池里,撒满淡淡的粉瓣绿绿的叶,这便是荷吗?她默默念道。依稀记得,师祖曾对她说,荷花绽开的日子,便是夏晚坠地之时。可她从小亦未见过荷绽花是如何的模样,纵使她在池边守了整整几月,亦都未见过。那时的池子里只有昏黄昏黄枯萎的蔫叶罢了。
如今,荷开了,她的思念,回来了吗。
“娘。”奈夏晚收起在眸里打转的泪珠,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她跑着,扑到在那女子的怀中……
那一年,她十岁。
【尾声】
遥想蓑雨经年,犹绕梁间,烟尘如诉。十年之后,枯萎的荷花,注定会在这此经年绽开,是夙命?是的。正如盘丝云岭上悠扬的那曲《满月绛》一般,筝上十指纤纤,一双小手,一双大手。
奈何落华寒生,夏谙光无泽尽,万里落花翩舞,断垣梦晚飞絮。就如此诗又如何,此诗能奈她们如何。
遥望远方,那两张贝齿含笑的脸庞,回首十载,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罢了罢了。
夏迟至晚,又如何。
奈何夏晚。
[ 本帖最后由 月の 于 2008-6-8 19:3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