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明月高悬。
喜鹊翻了个身,差点从琉璃瓦脊上掉下,稳了稳心神坐好,瞅见楚天单膝屈坐在檐角,俯瞰脚下的一切,神色莫辨。
喜鹊幽幽地问:“这是哪里?”
“大雁塔顶。整个长安城最高的地方。”
喜鹊疑道:“在这里干什么?”继而又恨恨地说,“你那赖账的法子倒是真不错,但是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又能怎么样!”
楚天微笑着往远方遥遥一指:“你不看看帝都的繁华夜景么,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长安城。”
喜鹊远远眺去,眼神放起了光。
眼前的长安城规划方正,大小街道如棋盘般布局井然,散落其间的是一处处或明或暗的府邸院落,如同洒在棋盘上星星点点的棋子,最亮的那颗无疑是位于大雁塔西北方向的皇城——坐北朝南,朱门高耸,气势磅礴,城内灯火辉煌。通往长安城四方大门的主街道两旁遍种槐木,槐树后高楼林立,飞檐反宇。檐下大红灯笼高挂,车马川流。夜间尚且如此热闹,不知白日里该是怎样的一派繁容盛况。
夜幕下,漫天星月与万家灯火连成一片,天地如重归混沌,喜鹊竟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只觉自己如渺渺尘埃被这团缀满星光的浩瀚混沌包裹,随波逐流,浮游其间不知漂往何处,一颗心在馥郁的槐花香中彻底沦陷。
楚天淡淡出声:“酒醒了么。”
喜鹊晃了晃脑袋,拍了拍脸醒神,心中的不快早已一扫而空,目光灼灼地望着此刻迎着夏风长身玉立的楚天,痴痴说道:“真美啊。”也不知说的是这良辰美景,还是伊人如画。
“我在你酒里加了一味五龙丹,五龙丹解封禁,正常人吃了会昏睡状如新死,不过片刻就自解,没什么副作用,”楚天的声音一贯地平淡,“你这一觉睡得倒安逸。”
喜鹊面皮发烫,有些疑心楚天前襟的一滩不明水渍是自己睡着了流的口水,也不便多问,眼珠滴溜溜四周扫了圈,指着北面不远处一灯火通明,看起来也是气派不凡的府邸问:“这又是什么地方?”
“这便是大唐官府……”
话未落音,楚天忽如一支离弦的箭,往塔底纵跃而下。喜鹊不明所以,只紧紧跟上。下得大雁塔,又沿着楚天的路线往大唐官府的方向追了一段,忽见得前头两个人影拉拉扯扯,忙就近找了个地方隐了身形。
就着大唐官府门口隐隐约约的灯光,大概能看清是一男一女,男的一身书生打扮,女的一头艳色红发简单高扎成一束,狐耳尖尖,美背窈然,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二人似在争执着什么。
莫非赶上了一出私奔的狗血剧目?
喜鹊兴奋地竖起耳朵,只听书生说:“小幽,现在大家都怀疑你,你就跟大家解释清楚吧。”
狐美人不耐烦道:“……别跟着我。”
“你别一个人去找凶手啊,不吭声大家都不相信你的!”
“再跟过来就杀了你!”
“你就听我一次,这回人命关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解释也是无用。”
“你怎么那么倔,连你师傅地藏王菩萨都怀疑你了啊!”
“说过,再跟过来就杀了你!”狐美人终于耗尽耐性,扬手一鞭挥下。
躲在暗处的喜鹊大惊,对比这两天各处追踪的线索,这狐狸极有可能就是最近“长安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书生恐怕小命危矣。当下不再迟疑,现身准备施救,楚天的箭先至,狐狸扭身往后一翻,便隐入了茫茫夜色中,不知去向。剩下书生站在原地对着狐狸消失的方向一脸懊恼发呆。
喜鹊在书生眼前挥了挥手道:“兄弟,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呢……”
书生这才想起身旁多了两个人,赶紧拱手施礼道:“啊,不好意思,失态了。在下大唐官府陈潇然,二位找在下,可是为了周幽之事?”
周幽自然就是刚才走掉的狐美人。依白天在地藏王菩萨的书房听的那半天墙脚来看,作为地府首席勾魂使者的周幽作案嫌疑最大,似乎还听说大唐官府有个叫陈潇然的弟子挺缠他的,看来就是眼下这个小白脸,不过他说为了周幽之事找他这话不太对,充其量最多只能算碰巧碰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喜鹊斟酌着字句,想着怎样回答最为恰当,楚天已经出声:“地府跟大唐官府都在找她,就是为的“勾魂使者杀人事件”。作为大唐官府与周幽相熟的弟子,不知陈兄有什么看法。”
陈潇然举起右手,肃穆地曲起拇指,并起其余四指,信誓旦旦道:“在下人格担保,绝不是小幽所为!虽然她沉默寡言,看着凶,人缘不好,但她其实是个内心善良的人,在下这条命也是她救的……”
喜鹊嘀咕:“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差点小命没了。”
陈潇然没太听清,便向着喜鹊问:“什么?”
喜鹊说:“哦,我们也觉得她不像凶手,只是循例问问,不用紧张,陈兄一定是想还周幽清白吧?”
陈潇然叹了几口气:“其实在下一直在找证据。现在不单本门弟子,连小幽的同门也怀疑她了。她又不肯为自己澄清,一个人默默地去捉凶手,多危险……”
捉凶手?难道凶手真的另有其人,而周幽还知道这个人是谁?那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周幽再说。
喜鹊心思飞转间,门内又出来个人,想是被门外动静引来。来人向着陈潇然一脸鄙夷:“陈潇然,你又在跟那妖女纠缠不清了,师傅交代我们好生巡逻,看见那妖女就要马上捉拿,忘了么?!”
陈潇然一张白净的面皮转成赤红:“呃,呃,师兄,我马上就去。嗯,师兄,周幽她不是妖女,她是一个好人……”
陈潇然的师兄理也不理,只看向楚天喜鹊二人,疑惑道:“阁下是?”
楚天答:“贵府发了缉凶的三界悬赏令,我揭了榜,特来相助,不如一起巡查?”
陈潇然的师兄道:“如此甚好。”
喜鹊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扯了扯楚天的衣袖悄声说:“我能先去歇着么?”
楚天笑容温和:“随你喜欢,不过明天的饭钱怕是不太够了,五龙丹我也是没有了的,”又漫不经心地说,“捉了凶手倒是有一笔不菲的赏金。”然后附在喜鹊耳边低声吐了个数字。
喜鹊瞪圆了眼,又听得楚天闲适地说:“当然,这跟你没什么关系。不过没关系,反正就算一天不吃饭,你睡一觉也很容易过去的。”
喜鹊瞪了楚天一会,楚天也淡定地看着她。
半晌,喜鹊满面堆笑:“啊……哈,今天下午睡得好像有点久,头都睡晕了,这会正想多走走活动活动,顺便捉捉凶手。”
如果被自己顺利抓到凶手,既不用被卖也不用卖楚天就能又海吃胡喝一顿,不,是好多顿。这么想着,于是喜鹊跟着队伍巡查的步伐轻快起来。
巡至化生寺时,忽听一声惨叫响起。
陈潇然凝神判断了一会道:“听声音是在大雁塔东南向附近。”言罢,率先便赶了过去。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牺牲者再次出现,而凶手已不知逃往何方。案发现场只余一个早已吓醒酒的醉汉,扶着地上早已没声没息的一具尸体,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一……一个蒙面人冲过来一闪,我朋友就……就倒地不起了……”
楚天蹙眉反反复复检查了一遍牺牲者全身上下,确如大唐弟子之前所言,无伤无毒。死者面容安详,像是瞬间魂魄被抽离,还来不及感受到痛觉。
忽然,楚天目光定在一处,然后抓起死者拳起的手。死者这会身体还热乎,握起的手指很容易便被掰开来,手中被握着的一簇狐狸毛便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不多时,地府闻讯也派了弟子赶来,大唐弟子们呈上那簇狐狸毛,愤声质问:“这回你们还能否认么?滴血结果是周幽!这狐狸毛的质地毛色也和周幽的一样!”
地府的弟子们呃,唔了半天,谁也没能再辩出个所以然来。
喜鹊奇道:“滴血结果,什么滴血结果?你们已经找到周幽了?!”心中大呼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有地府弟子答话说:“咳,先前有在一处案发现场找到一角血衣,的确能和周幽师姐的血融合,只是师姐滴血后就不见了人影……这下,看来真的是她了……”
喜鹊松了口气,既然周幽还没被抓,那自己的大餐还是有戏的。
眼看证据确凿,地府的弟子们都有些沮丧。有个领头的说:“此事我们一定会找出周幽给大家个交代。”说完便欲带着本门弟子先行离开。
本来安安分分与大唐弟子们站在一处的陈潇然,突然冲出来挡住了地府弟子们的去路,发狠道:“我不相信!不可能,你们诬陷她!”
初见陈潇然时,喜鹊只觉这书生人如其名,清幽寂静貌,总认为这种长得清秀的小白脸是不适合呆在大唐官府的,跟大唐官府里那群成天打打杀杀舞刀动剑的糙老爷们女汉子们凑一起,违和感甚重,与周幽的那一番拉扯,更是处处处于弱势下风。本来喜鹊打心底里有些瞧不上这样没用的小白脸。不过陈潇然这一番不惜以己一人之力对抗本门与地府,拼力维护周幽的举动,倒也显了一番豪气,让喜鹊生出不少敬意。
喜鹊回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书生女鬼之类的神怪故事,想道,书生与狐狸果然是要混在一起的么,只是按照故事里的情节,大多是狐狸缠书生,不像这次这狐狸完全不领情。书生倒是一贯地没用。眼下就被同门师兄弟三两下给绑了直接拎回去关了小黑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