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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柳林坡,枯枝娑婆,凉风瑟瑟,景色十分清雅。这时节倘在比丘国全盛时期,百姓们必忙着绸缪过冬而来往其间。可如今却萧条破败行人难觅,正应了那句“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此刻顺着霭气氤氲的小路望去,远处竟驰来一马车。由一个精壮的车夫驾着飞驰而行。车中人正是比丘国巨富赵半山。这赵半山虽脾气暴躁,也并非为富不仁之辈,顶多是为人好色了些许。今日着急回家是为了迎接刚纳的第七房小妾。他一心念着一亲芳泽,不住喝着:“快些!快些!莫误了爷的事。”车夫连声应是。谁都没有注意身边的霭气渐渐浓了起来。
忽然间前方不知何时竟立了个妙龄女子。车夫连忙猛地勒住了缰绳。赵半山刚要训斥,正看到那女子面容,顿时惊道“莲儿,你怎么来了?”不想那女子走进前来并不搭理赵半山,而是挽住车夫的臂膀道:“我不想嫁给他,你快带我走!”赵半山一听大怒骂道:“你们两人有什么苟且之事!”
车夫一头雾水正待辩解。莲儿又道:“我有许多财宝,你带我远走高飞,我们再也不必受别人的气。”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车夫耳边炸开——如花似玉的女子携了财产欲于自己私奔?此刻车夫心中想的并不是要不要答应她,而是这一定是在做梦!
赵半山眼中哪里容得下这情景,怒气之下亮出腰间佩剑要斩杀二人。车夫见事已至此更顾不得许多,随手抄起车栓与其厮打起来。赵半山年进古稀,毕竟不是对手,几个回合便被他砸中天灵盖,倒地而亡。车夫拭了拭臂上鲜血,讪笑着转身迎那莲儿。怎料女子手中早已凭空多了柄长剑,瞬间刺入自己咽喉。女子骂了句:“且替你主子取你狗命。”便化为烟雾去了。
话说这烟雾唤作蜃气妖。自打有了灵性就知变化之法,识人心魄之术。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向何处去,连名字也是自己起的。这些年来见惯了人间龌龊之事。大抵在他看来人性自私至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论什么人只要给他所要的,便轻而易举被自己操纵——正如赵半山与他的车夫。蜃气妖玩惯了这种把戏,对人间再无半点期许。心情好时就演个闹剧,心情不好便直取人命,十分洒脱。只是心中难以压抑的迷茫与日俱增,几令他陷入疯狂之境。
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刚导演了一出好戏的他如醉酒般在林中徘徊。忽然一缕阳光冲破乌云,仿佛要迎接什么一样直入山谷。阳光照耀之处走来一个男子。说是男子,其实介于更近于男孩——并不高大挺拔,身形好似孩童。面目清秀,一双眸子晶莹剔透。蜃气妖几乎呆住了。这自然不是因为男子的美貌,而是他第一次发现看不穿一个人的心。一直以来,任何人的欲望在他看来都好像写在脸上一样清晰可辨。但这个人,深不可测!于是他兴味十足地贴近了他。
男子身边很快缠绕了一层烟气,他似乎并未注意,兀自信步而行。自言自语道:“天地无常,可这无常而生之物该如何处置?”蜃气妖感觉此话竟有深意,不由痴了。男子复行了几步又道:“尔既厌恶人间,怎不思修习飞升之法?”
蜃气妖大惊,索性凝成一个人形出来问:“你是何人?怎知我的所在?”
男子微微一笑:“世间万物,难逃吾眼。”
蜃气妖哈哈大笑:“口气真大啊。”又习惯性的化作烟云缠绕在男子身边道:“既然如此厉害肯定有名字喽?”
男子挠挠头,道:“好像吾并无固定名姓。”
蜃气妖大怒:“你在戏耍我!让你见识见识俺的手段。”说着,便施展起幻术,意图恐吓男子。然而无论他化作刀山火海或是铁围地狱,男子都视若无睹。这幻术本来没有杀伤力,都是让中法人自相残害。所以尽管他使出浑身解数也白费力气。终于蜃气妖现身道:“我不服,你若有胆就让我瞧瞧你怕什么。”
男子面目森然:“尔敢看?”
“有何不敢?”
“那你来看。”说完男子双眉一抖,宛如死水的瞳孔盯住了蜃气妖。
还不待施展开识心之术,蜃气妖就已经陷入一场真正的恐怖之中。那是语言难以形容的境界——在那里地狱众生的哀嚎与三十三天的仙乐已毫无分别,万事万物都在发出一个声音——我从何而来,要去何处去?而这正是蜃气妖自己心中的恐怖!冥冥中他觉得这个人一定知道一切答案,于是刹那间他多年里建立的傲气与风骨荡然无存。
他在这个如孩童的男子面前跪下来,涕泪横流:“还望上仙指教!”
男子拂袖而立,冷冷说道:“汝只晓欲望之弊,却不知这欲界天真气之源正是欲望二字。这不该是你草菅人命的借口。况且汝也有自己之欲,不是么?”
“弟子知错了。只求上仙解我之惑,收我为徒。”
男子声音转柔:“汝本是天产仙灵,却无仙胞。故如蜃气,无形无所。如今被此地妖邪所侵,虽心生偏激但罪不至死。将来需多结善缘以图白日飞升。吾观不久之时当得有缘人至此,汝衷心辅佐,届时自然解惑。吾闲游至此竟耽搁多时,已是大忌,莫谈收徒二字。”
蜃气妖躬身下拜:“敢问上仙是何来历?指点之恩还望日后相报。”
男子身形已渐渐隐去,再无踪迹。
从此蜃气妖一改乖张之态,勤修道术,后辅佐善人修建功德。虽能千变万化却独喜化作俊美男孩,大概皆由此事而起。
【作者按】古卷记载大梵天王口吐世界,功成身退。三界之内罕有人目睹其容。又云:梵天多以童子面目世人,须臾之间即走,从不留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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