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影像馆创作】长乐谣（上）

莲忱

【下篇】

贞观年间，大唐盛世，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所到之处皆是温馨祥和的景象。

位于长安东门大雁塔附近，有座皇家园林，名为芙蓉园，距今已有百年历史。有坊间传言，此园林乃是仙界对人间的馈赠。此间云雾缭绕，每每踏足，宛若置身于人间仙境。

整座园林格局雅致，建筑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古朴不失华丽。可谓是大气磅礴，美不胜收。

园中水域茂盛，碧波荡漾。亭台轩榭古朴典雅，九曲回廊下流水觞觞，动听悦耳。放眼望去，芙蓉盛放，花木相宜，苍松青翠欲滴，葱茏且繁盛。

因是仙人馈赠，此园林的芙蓉花极具灵性，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常有三界百姓携友而至，踏青赏景，于流水间嬉戏，每每沉醉其中，遂流连忘返。

故事，便要从一株芙蓉花说起。

芙汐，便是芙蓉园的看守者。起初，她是一株生长在天宫瑶池的木芙蓉。后来因天资聪颖，颇有灵性，被王母娘娘选中，经她点拨之后，便被派至凡间，守护长安的芙蓉园。

期间，芙汐偶尔化成人形出现在园林，偶尔以花的形态藏匿于花海中。

虽说来此地是守护园林，但如今的人间，亦是太平盛世，园内更是安宁，芙汐终日也是无事可做，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转眼，百年间过去，芙汐也算是看过了凡间的各种人世情怀，妙趣所在。但因实在太过有趣，总是看不厌，反而越瞧越觉得有趣。

闲暇时，芙汐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王母娘娘语重心长的样子，以及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芙汐，你要参透这人世间的真谛，方能顿悟，修成正果。”

当时，芙汐不是很懂王母娘娘这番话，只是微微颔首，领命而去。

芙蓉一族，受人点化修炼成花仙，需自行领悟因果，方能飞升为灵仙。其中，便少不了这有缘人。

正所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倒也不假。

凡间有句古话，等待的日子，最是煎熬。

但芙汐入凡世百年光景，却从未有一日觉得人世漫长，总是感叹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

而人世间的真情更是令她惊叹，艳羡不已。

每天都有三界的百姓来此地观光游玩，总是十分尽兴，满意而归。芙汐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满足的笑容，也不由得心情愉悦。

那些笑容很治愈，似乎能消除世间一切烦忧愁绪。

尤其到了炎炎夏日，园内更是热闹非凡。

因芙蓉园四季如春，温度适宜，清凉又温和，变成了绝佳的避暑圣地。

每到那时，她便化成人形，懒洋洋地坐在树上，任由繁茂的花朵包裹着自己。然后，静静地看着孩童们成群结队的围在一起，再回廊下嬉戏玩耍。看着老老少少在园中肆意畅游，或是静坐在楼阁内，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聊着家长里短。

到了夜间，园内静谧，萤火漫天，她还能看到一对对有情人站在树下，互相表明心迹，终成眷属。

而她，似乎成了那一对对有情人表达爱意的唯一见证者。

都说人间烟火气，最抚人心。

芙汐虽然修炼成花仙已有千年，但原身到底只是一朵木芙蓉。她终究不太懂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只能远远望着，望着望着，就能让她心情很好。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丫头进了芙蓉园，在树上发现了闭目小憩的她，还揪住了她的裙角。

待在人间百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嘿，抓到你啦。”

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似乎挺小。

芙汐徐徐睁眼，入眼的便是一个清秀可人的少女，小脸白皙，五官还没长开，看起来有些稚嫩，大约正值豆蔻年华。少女梳着长长的马尾，额前系着琉璃抹额，明眸清澈，身轻如燕。

见芙汐迟迟没有回应，少女发出低声疑惑，随即缓缓松开了手，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喂，大白天的，你躲在树上干什么呢？”

芙汐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

少女明显有些不悦，秀眉微蹙：“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忽然被一个小孩惊扰了美梦，又被质问一通，芙汐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扶了扶额。

“小丫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呀？”

一听这话，少女忍不住有些自豪，喜上眉梢：“我一爬上树，就看到你了呗，这有啥的，只能怪你藏的太明显，我一眼就发现你啦。”

芙汐掩面笑了笑，心道，这孩子还挺实诚。

“那你上来做什么呀？”

“废话，当然是来看风景咯，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芙汐装作不知道：“咦？什么问题呀？”

大约是这百年来，从来没有人与她说过话，忽然来了个人，还是个有趣的小姑娘，瞧着又娇俏可爱，就忍不住想多和她亲近亲近。

最主要，她觉得这样的对话还挺解闷的。

至少，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哼，你可真笨。”

语毕，小丫头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芙汐，略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随即收回视线，翻身一跃，便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当当落了地，整个动作干脆利落，十分轻盈，看样子像是练过的。

芙汐正疑惑，底下的小丫头忽然朝她扮了个鬼脸。

“我不跟你玩儿了，我要回家了。”

……

接下来的几天，芙汐同往常一样守着芙蓉园，日子过得闲适散漫。

那个爬上树用力抓着她裙角生怕她会逃走的小丫头却没有再来了，那一日的对视宛若惊鸿一瞥。就在芙汐以为，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时，那丫头竟又出现了。

小丫头专挑黄昏时来，天空被连绵的晚霞染成了绯红色，如火烧云一般，着实好看。

芙汐躺在花丛中，双手枕于脑后，欣赏着天边的美景。

“喂，你在看什么呢？”

不知何时，小小的脑袋凑了过来。

其实，早在小丫头蹑手蹑脚靠近的时候，芙汐便听到了花丛里的窸窣声，碍于直接拆穿可能会打击到小丫头的好胜心，索性装作没听见，就当给小丫头面子了。

“嘿嘿，我又抓到你啦。”小丫头快要靠近芙汐时，立即俯身朝她身旁的花丛扑去。

芙汐装作被吓得不轻，轻声叹了口气，无奈起身坐起：“哎哟，小祖宗，你怎的又来扰人清梦。”

小丫头如愿地从芙汐脸上看到了一丝惊慌，以为自己成功了，立即露出了得逞的笑意，琥珀色的瞳仁清澈晶莹，娇俏又可爱。

“调皮。”

芙汐抬起手，轻轻地弹了弹少女的前额。

“诶，你怎么还打人呀。”少女捂着脸，佯装吃痛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扬起，肆意的笑开。

之后的日子里，小丫头几乎天天都会来芙蓉园，听芙汐讲故事，或是同她静静地坐在一个地方。

有的时候，芙汐会在花丛中跳舞。

小丫头则是乖乖的坐在石阶上，托着腮，看着不远处的曼妙身姿，看着她翩翩起舞，瞬间心情愉悦，一天的烦恼全都一扫而光。

小丫头来的次数多了，芙汐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此女名为秦霏絮，是秦琼秦将军的女儿，秦将军驰骋沙场多年，极少归家，同程将军屡屡立下赫赫战功，更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为整个大唐盛世开天辟地。

秦将军膝下育有一子，过了不惑之年又得一女，此女出生时，正逢冬月，下着连绵大雪。

白雪茫茫，状似飞絮，故而得名霏絮。

秦氏一族，世代忠良，祖祖辈辈皆是名将，自然是不能违背先祖遗志。都说战场刀枪无眼，但正因有那些浴血奋战，以身殉国的勇士，才有了如今的盛世大唐。秦琼征战数年，虽早已看淡了生死，但到底舍不得小女儿上战场，不愿将她培养成接班人。只想将她当成手心里的宝，让她做一个普通的世家小姐。享受众星捧月的日子，一世无忧无忧，平安喜乐。

秦家，有他和儿子秦怀道就够了，秦家的女儿不需要上战场。

可惜天不遂人愿，秦霏絮身为武将之后，再加上自幼便跟着秦怀道，耳濡目染之下，便对武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天天缠着哥哥秦怀道，让他教她武功。

这事儿很快传到了秦琼耳中，起初，他觉得小姑娘家家的，总会长大的。虽说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但出门在外，学点防身术倒也不碍事，总归是不吃亏的，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说不定还能自救，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秦怀道得了父亲命令，得空时，便带着秦霏絮一同去大唐官府，让她在一旁看着他和师兄师弟们练功，甚至有时还让师妹们传授一些适合女孩子修习的内力。

众人见到粉雕玉镯的小娃娃甚是欢喜，自然是悉心教授，不曾想，这一教，便是七年。

秦霏絮直接成了长安街坊数一数二的小霸王。

这可让秦将军十分头疼，每日下了早朝，从宫里回来，都要处理秦霏絮惹的烂摊子，还要被夫人训斥。

不仅秦将军挨骂，秦霏絮也逃不掉。

是以，秦府每天晚上都很热闹，一老一小每天准时跪坐在祠堂，大眼对小眼，身后站着面色铁青的秦夫人，手里拿着牛皮鞭，恼火时，也只是对着地面狠狠抽几下，根本舍不得动手。

对此，秦将军也表示非常无奈。

谁让他也是个爱女如命的呢，自家的宝贝女儿不好好宠着怎么行。

说起来，秦霏絮第一次来芙蓉园时，刚好跟街坊里的死对头李小胖打了一架，对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揍得不轻，连骨头都折了，最后连连哭着求饶，这才罢休。

起因很简单，那李小胖仗着自己是商贾之家，家里有几个臭钱就狗眼看人低，总爱欺负人。小丫头那天准备去大唐官府找秦怀道，刚好经过长安酒楼，就看到那胖子把人推倒在地，还踩烂了对方的风车。

秦霏絮气不过，直接动手了。

最后，小丫头自知闯了祸，一时不敢回秦府，但也不敢去哥哥那儿，只能漫无目的地瞎逛，结果误打误撞就进了芙蓉园。还发现了藏匿在树上小憩的芙汐，得意洋洋地揪住她的衣角。

小丫头中途隔了大半月没去芙蓉园，也是因为，李小胖的父亲带着被揍得不成样子的儿子亲自登门讨说法。秦夫人顿时气得不行，还没等秦将军下朝，就罚了秦霏絮。

虽说李小胖确实也没干啥好事，但自家女儿到底是伤了人家儿子，即便事出有因，赔礼道歉还是要的。为了缓和两家关系，也为了让对方消气，秦夫人狠狠训斥了秦霏絮，并要求她给李小胖道歉。

秦霏絮那么争强好胜，自然不会道歉。

“我没错。”

“我才不要跟他道歉，娘亲你是不是糊涂了？”

气氛有些僵，好在秦将军及时赶到，好声好气地劝说了几句，打着圆场，赔了李家二十两银钱和一些薄礼，对方见好就收，这才作罢。

但这梁子到底还是结下了，从此李小胖看到秦霏絮，就主动绕道，偏偏嘴上还是不忘嘲讽几句。

秦霏絮也被秦夫人下了禁令，在府中好好闭门思过，半月之内，除了去学堂，不得踏出秦府半步。

可以说，那段时间，是秦霏絮最难熬的时光了。

秦霏絮性格欢脱，向来爱闹腾，极其喜欢去热闹的地方。奇怪的是，芙蓉园明明那么安静，却因为有芙汐的存在，让她渐渐喜欢这里，从最初的闲逛，再到驻足，停留。

久而久之，芙汐也习惯了少女的来访。若是连着几天没见到她，反而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点什么。

小丫头每次来，无非就是跟她发发牢骚，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怎么都止不住，喋喋不休。

“姐姐，国子监的夫子可迂腐了，每天都是之乎者也，好生无趣，嘿嘿，我今天又把他气得冲胡子瞪眼的，哈哈哈，真是痛快。”

“姐姐，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十二岁了，再过几年，我就及笄了呢。”

“是是是，再过几年，你就是大姑娘啦。”

“姐姐，你是仙女，对吧？“

芙汐笑而不语，只是抬头嗅了嗅树上的花朵。秦霏絮恰好转头，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刚好看到女人清丽的侧脸，女人的神色亦是平和到了极致。

小丫头舒眉一笑，飞快转动漆黑明亮的眼珠，随即上前扯了扯芙汐的衣裙，小声道：“那我以后能叫你仙子姐姐么？”

“你可以唤我，芙汐。”

“那我唤你，芙汐姐姐可好？”

“……”

“芙汐姐姐，我长大了以后 ，一定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我娘亲总说，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少女话说到一半，莹润白皙的小脸忽然升起愁云，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像焉了的花似的，无精打采。

“可是女孩子到底该是什么样子呢？我实在不懂，芙汐姐姐，你能不能同我说说呀？”

芙汐没出声，只是抬手揉了揉少女的发。

少女继续说着，语气颇有些埋怨：“我娘亲可唠叨了，今日说魏丞相的女儿乖巧懂事，明日又说程夫人的女儿端庄文雅，是个大家闺秀。总是说我没个正行，整天像个男孩子一样调皮捣蛋，只知道舞刀弄枪，不成体统，可我就是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嘛。”

“谁说女孩子就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这都是什么狗屁道理，我就不一样了，这四样啊，我一样都不会。“

“恩……小丫头，听你这话的意思，琴棋书画你啥也不会，还挺自豪的嘛？”

“那是自然，我学那些东西做什么，我将来可是要上战场的。我要像哥哥，像师兄师姐们一样，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此后漫长的时间里，芙汐每每听着少女念叨，看着少女灵动娇俏的样子，那么肆意的绽放笑颜，明媚又鲜活。听着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她也心生欢喜。

因为少女的出现，给她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了太多乐趣。她再也不用一个人守着这座安静的园林了，再也不是她一个人对着芙蓉花海跳舞了，有人会静静地欣赏她的舞蹈，眼底还会流露出惊艳。

在她眼里，这个叫做秦霏絮的小丫头，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她希望自己可以陪她慢慢长大。

陪她一起走过长安的四季，与她同看山花烂漫，冰雪消融，共度繁华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