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天短中篇故事集

「戀愛如夢」

　　４、
　　
　　可是，秦天的身体根本不听从他的思维的指挥。
　　　　
　　他感到自己身体仿佛被禁锢了，僵硬而不能动弹。无论自己怎么发出命令，都不能让身体有所感应。仿佛，那是别人的身体。
　　　　
　　那时，秦天不知道超自然现象，也不懂意念力，但他只知道自己如果不想离开人间就要唤醒自己重新让思维指挥自己的身体。
　　　　
　　秦天拼命地集中精神发出信息指挥自己的身体，想让身体动弹，但这一切还是徒劳。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天感到累了，奇怪，没有身体的人却有种累的感觉，仿佛自己要涣散。他孤注一掷，渐渐地把意念集中到最敏感的小指。想象自己的小指弯曲一下。
　　　　
　　秦天的努力没有白费。在他竭尽所能感到无法坚持的时候，他的小指突然弯曲了一下，而他自己，仿佛突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突然醒来。
　　　　
　　眼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秦天知道又回到了人间，这种漆黑，与他沉睡中感觉到的黑暗不同，真实亲切。
　　　　
　　他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脸上顿时清爽了许多。原来，他被黑布蒙在里面。
　　　　
　　屋子里还是很暗，清冷的月光也故意遗忘这屋子，悄悄从旁绕过，不曾影射屋子里。
　　　　
　　屋子里还是有光亮的，两点烛火，如鬼火般幽幽地闪烁着。秦天没有感觉到风，可是那烛火却仿佛在风中般摇摆不定，火光时暗时亮，迷离变幻。
　　　　
　　秦天闻到一股熟悉的香烛味。每年的清明、鬼节，他都要烧冥钱点香烛的，他喜欢这种烛香味，一度让他沉迷其中。
　　　　
　　他站了起来，环顾四望。最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些新鲜瓜果与鱼肉包子，那里供奉着祖宗灵牌，经过多年的烛香熏陶，油黑发亮，仿佛发光的眼睛般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供品．几只胆大的老鼠，肆无忌惮地张开腥红的尖嘴啃着瓜果鱼肉。
　　　　
　　秦天走了过去，用手驱赶，有只老鼠被他打扰进餐很是恼怒，毫不客气地对着秦天的手咬了一口，殷红的鲜血慢慢涌了出来。秦天仿佛没有感觉般，一伸手捉住那只老鼠，拿到眼前凑近观看。
　　　　
　　被抓住的老鼠感到恐惧，吱吱乱叫个不停，四脚乱舞，徒劳地挣扎。秦天诡异的一笑，小心翼翼地把老鼠放在地上，看着它消失在阴暗的角落里。
　　　　
　　看来，这是村里的祠堂。秦天转眼看去，四周还有一些用担架担、用黑布蒙着的事物。秦天数了下，四个，看来就是另外四个小孩的尸体了。
　　　　
　　秦天一个一个揭开黑布察看，黑布里的小孩脸色显得特别苍白浮肿，伸手一按就陷了下去，仿佛长满老人斑的老年人肌肤。眼睛无一例外是睁着的，幽幽的，冷冷的，不甘心而又恐惧，身体也扭曲变形。
　　　　
　　秦天找到弟弟小明的尸体，那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小明从小就比他聪明顽皮，这时的他眼神里更是露出不信的神情，左手还紧紧握手成拳。在沉入水前，小明就是用这左手抓住哥哥秦天的手。
　　　　
　　秦天默默无语，伸出手去抚摸弟弟的双眸，将他眼睛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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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如夢」

　　５、
　　秦天的指尖触摸到弟弟的脸蛋，冰冷、潮湿，粘乎乎的，毫无生气，就在不久前，这张脸还是那样生动活泼，他感到一种深痛强烈的悲哀涌上心头，弥漫开来，萦绕全身。
　　
　　夜色中月光依然冷漠、清亮，所有的事物在月光中显得朦胧模糊，一切都仿佛变得不真实起来。冥冥中好象有双神魔般的眼睛带着诡异的笑意饶有兴趣地默默注视着。对于广袤无穷的宇宙来说，这里只不过是一粒尘埃，无足轻重。
　　　　
　　秦天把黑布盖上，走出祠堂。
　　　
　　祠堂外的大槐树下围着坐了许多人，一言不发，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一片寂静，只有生命短暂的春虫偶尔欢叫证明它们的存在。
　　
　　村子里所有有点权威的人都坐在这里了。村长铜马紧绷着一张脸，狠狠地吸食香烟。白色的烟雾从铜马口中吐出来，由浓变淡，飘浮不定，袅袅上升，直至消失。
　　　　
　　秦天呆呆地走了出来，静静地站在祠堂的阴影下静静地看着村人。这些人，是他所熟悉的，但现在看上去却那样陌生。秦天有点疑惑，似乎有些记忆模糊了，有些思维散乱了。
　　　　
　　仿佛有风吹来，竟然有些许寒意，秦天全身一哆嗦，一股凉意侵入心腑，胃一抽动，喉咙一张，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秦天没有吐出来实质的东西，只有些液体，那是喝下去的黄水、自己的苦水、快要消化的稀饭的混合。他的这声呕吐也惊动了槐树下围坐无语的村人，其中胖胖的妇女主任瞪大眼睛看着秦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尖叫，软软地晕了过去。
　　　　
　　其他的村人也显出害怕恐惧的神情，这个男孩，原本与其他男孩一起死了十多个时辰的，他们亲眼所见，亲手所摸，而现在，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啪的一声，天上掉下一个物体坠入旁边的河水中，将村人悬着的心吓了一跳。村人仔细看时，才知道是老槐树的一棵枯枝不合时宜地突然掉了下来。随即，起风了。这时已是春末，本来应该春风暖人，可是村人却感到透入骨髓的寒意，凉气四溢。
　　　　
　　秦天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他只是感到这里的气氛过于压抑。多年后，秦天还想起自己那时的笑容，应该是很诚挚很热情，可是，他分明看到村人眼中的恐惧加深了。
　　　　
　　好在还有两个人能保持沉静理智。一个是村长铜马，他是退伍军人出身，曾上过老山前线打过血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
　　　　
　　另一个人就是他父亲秦应章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儿子，就算是鬼，也不会伤害他。
　　　　
　　铜马一直盯着秦天看，他的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仿佛随时可以割裂秦天，这种眼神让秦天感到不舒服。
　　　　
　　他父亲秦应章却明显地老了许多，颤微微地站了起来，想要走过来，却因过份的激动而全身抽蓄，含着泪水说不出话来。
　　　　
　　铜马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脚步踏在地上发出铿铿的沉闷声音，一步一步地走到秦天身边，很慢很慢地伸出手去抓住秦天。
　　　　
　　铜马感觉到秦天的血肉，看清秦天的面容，说：“没事，是人。”
　　　　
　　似乎所有的人都长长地喘了口气。
　　　　
　　秦应章也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跃了过来，一把扯过秦天，紧紧拥在怀抱里。

「戀愛如夢」

　　６、
　　
　　秦天所生活的这个村子还很闭塞，因为是在山区，所以穷。又因为穷，所以文化程度也低，一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
　　　　
　　经过这场死而复生的奇异经历后，秦天这个十岁的小男孩明显与以前不同了。
　　　　
　　细心的村民发现，秦天变得越来越古怪。他以前是个有点腼腆但野性十足的男孩，而现在却根本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走动，经常一个人静静地呆在阴影中，低着头，眼睛空洞无神。
　　　　
　　村子里关于秦天的流言也越来越多。村里的老人说，这个孩子，身上邪气太浓，怕是中邪鬼上身了。要么，就说秦天是煞星下凡，天生命硬，克母克父，全家亲人要被他全克死。
　　　　
　　秦应章听多了，也免不了往心上去，但仔细看秦天时，的确不象自己以前的那个儿子，而他的母亲、弟弟的死又确确实实与他有关。多年流传下来的传说让秦应章感到害怕，他开始严禁秦天外出，命令他呆在小木屋里，不再让他读书。
　　　　
　　本来，秦应章还没有狠下心来把他关在那里，可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对老人的话深信不疑，咬牙将秦天关在小木屋里了。
　　　　
　　在弟弟小明及几个村里男孩溺水而亡的两个月后，一个阳光猛烈的正午，秦天偷偷地溜了出去。
　　　　
　　秦天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溜出去。父亲秦应章普恶狠狠地警告过他，如果白天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随便外出，就要打断他的腿。自从弟弟死后，继母对他一直看不惯，总是找理由骂他。而秦应章脾气也大了许多，加上村人的煽风点火，越来越看秦天不顺眼，一喝醉酒看到秦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一顿暴打。
　　　　
　　秦天也怪，被打时只是抿住嘴唇一言不发，而这更激怒了秦应章，打得一次比一次重，越打越有气，直到自己精疲力竭才停止。
　　　　
　　但这天，秦天还是出去。他感到有些不同寻常的事物在吸引自己，好奇心战胜了对挨打的恐惧。
　　　　
　　他行走在村里小路上的阴影中，尽量躲避猛烈的阳光，偶尔看到同龄的男孩一脸恐惧地远远躲开他。
　　　　
　　他不管，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绕过古旧的大屋檐，转过疯长的杂草地，他走到村里的陈老婆婆身边。
　　　　
　　陈老婆婆虽然七十岁了，但她身体依然健康，耳不聋眼不花，吃起饭来也是大碗大碗的盛。此时，她正如平常一样躺在平时躺的老竹滕椅上闭着眼睛午休。
　　　　
　　陈婆婆的媳妇正挑着桶子准备出去洗衣服。她看到秦天静静地站在门口，诡异地看着午休中的陈婆婆，不言不语，宛如石雕。
　　　　
　　她感到有点害怕，村人对秦天的传说越来越夸张越来越邪乎。
　　　　
　　好在此时秦应章发现秦天不在家里找了过来，她叫了声，招呼秦应章过来。
　　　　
　　秦应章走到秦天身边，瞪着眼睛刚想骂他，秦天突然开口说话：“准备后事吧。”
　　　　
　　天气闷热的很，秦应章听到这话却陡地感到一阵寒意，伸出手去探了探陈婆婆的鼻息，手一哆嗦，望着旁边不明所以的陈婆婆媳妇，叫了起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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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如夢」

　　８、
　　　　
　　秦天歪起了头，镇定的专注着那黑影。黑影如猩猩般弯着腰蹦了一下，靠近秦天，身上发出一股恶臭。
　　　　
　　那股恶臭让秦天也忍受不了，看来是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特别难闻，直叫人想吐。
　　　　
　　直到走近了，秦天才看清，那黑影原来是曾经在村子里游荡了好几年的疯子。这疯子倒也奇怪，天天逛来逛去，寒暑不侵，竟然能一直活下来。看样子这么晚他本来在那草地的垃圾堆寻找食物。
　　　　
　　疯子看着秦天，咧开嘴笑了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寻找了好久没有找到进食的好东西，这个小孩看上去不错，白嫩光滑，引起他的食欲。
　　　　
　　秦天却不知危险要降临他身上，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疯子，看他想做些什么。
　　　　
　　疯子慢慢凑近秦天，闻了闻他身上气味，伸出手去想抓他，可看到秦天一副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镇定神情，自己倒心虚，不好意思的疯笑了几声，一跃又退后了。再回到那垃圾堆里寻找裹腹的食物。
　　　　
　　秦天不再理疯子，自顾自慢慢走开。路上还是那样寂静，空荡荡的乡野倒也清爽。
　　　　
　　出了村口，走了几里路，就到了去城里的公路了。在中间有段路是村人用来安葬的坟山。秦天从旁边走过，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述说的神秘东西仿佛在和他说话，吸引着他，呼唤着他。
　　　　
　　他微微一惊，很久了，没有这种感觉。他清楚那是生物生与死的瞬间所产生的强大能量转换。
　　　　
　　自从他从临死状态复生后，他的那种奇特感应就特别强了，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些不安的感应并没有准确预测到祸事的发生，可是这种对生与死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灵验了。
　　　　
　　他随着那种感觉寻觅过去，飘忽，呆滞，仿佛有只看不见的鬼魂在操纵他。
　　　　
　　那是座新坟。
　　　　
　　黄色松软的沙土证明刚做好不久，几片黄纸零落地扔在坟面上，借着月光看去，上面有王氏两个字。
　　　　
　　秦天想起白天看到村子里有人出葬，自己也曾感到莫名的不安，原来是王土根家的老婆死了。
　　　　
　　可是，那种神秘的呼叫又是什么呢？秦天知道只有自己能听到感觉到这种神秘的呼叫，可又不是幻觉，感觉到陈家婆婆的死那件事证明确实发生了死亡。
　　　　
　　这种呼叫来源于脚下的新坟中。
　　　　
　　秦天走回村子，偷了张屠户的杀猪刀和铁锹以及一些熟肉，再找到那疯子，扔了些给他吃。
　　　　
　　疯子看到秦天扔下的熟肉，傻笑着捡着吃了，眼睛还望着秦天手上的熟肉。
　　　　
　　秦天招了招手，转身走向那个新坟，疯子傻笑着开心地跟着他。
　　　　
　　两人走到新坟边，秦天扔下铁锹和些熟肉，指着新坟，说：“挖。”
　　　　
　　疯子倒也不罗嗦，吃完熟肉，老老实实地挖了起来。
　　　　
　　也奇怪，疯子的力气倒也非常大，那坟新埋的，比较稀松，挖起来倒也不慢。
　　　　
　　不久，坟土被挖开，露出里面的棺材。秦天正要跳下去打开，远方突然跑来一个人影。
　　　　
　　那人发疯似地跑了过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全身被愤怒充斥，大声叫着：“住手，你们干什么？”
　　　　
　　秦天看清那人就是坟中妇人生前丈夫王长根，一个健壮的年青农民。
　　

「戀愛如夢」

　　１３、
　　
　　　　萧强素来佩服秦天，他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不懂世故，但那思维逻辑能力去强得很。
　　
　　　　有次萧强叫秦天为调动工作的事叫他陪自己一起去访送礼，巧合的是两家领导家里都养狗。
　　
　　　　他们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到第一家领导家去，那狗看上去虽然凶猛，却对他们摇尾摆头，一路迎了过去。
　　
　　　　到第二家领导家去，那狗看上去很普通，却凶狠地对他们大叫，如果不是领导出来，他们进门都进不去。
　　
　　　　回来的路上，秦天就在冷笑。萧强问他：“你是不是不耻我的所为，笑什么，这世道本来就是如此。”
　　
　　　　秦天回答：“我笑你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两趟是白走了，浪费钱和时间。”
　　
　　　　萧强不服：“怎么是白走了？你说个所以然来。”
　　
　　　　秦天笑着说：“第一家领导很可能不久后会失势，你送了也是白送，第二家领导虽然仕途光明，但却不会帮你，也是白送。”
　　
　　　　萧强不信，再问，秦天但笑不语。
　　
　　　　几个月后，第一家领导果然因受贿东窗事发下台，第二家领导再上层楼得到提拔却对他印象不好，不肯帮他。
　　
　　　　萧强心中疑惑，秦天对他们警方的事原本一无所知，怎么可能预料到？
　　
　　　　秦天细说原委，看第一家领导的家狗是名犬，看他们提包送礼高兴得摇头摆尾，必是平常主人也喜欢送礼之人，如此滥收，必然会出事。而第二家领导的家狗是普通狗，看他们提包送礼叫吠不停，必是平常主人也不喜送礼之人，其志不小，虽然勉强应付萧强，但内心深处肯定看他不起而不会去帮。
　　
　　　　萧强此后对秦天刮目相看。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秦天是韬光养晦深藏不露。这时他做为第一到达现场的目击证人，对无头尸案肯定能有所发现。
　　
　　　　秦天将事情经过再述说给萧强听。
　　
　　　　“这么说，无头尸体上根本没有能确认他身份的东西了。”
　　
　　　　“嗯，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我搜过了。”
　　
　　　　“那还有什么线索能证明死者身份？”
　　
　　　　“他穿的衣服是金利来衬衫，鞋子是红蜻蜓，都是名牌，也许可以从本市专卖店找到些线索。”
　　
　　　　“那也难啊，除了专卖店还有大商场一样出售，何况出售这类产品又不要身份登记，售货员哪记得。”
　　
　　　　“你们警方不会发布广告叫人认领死尸？”
　　
　　　　“会是会，但城市中失踪的人有那么多，一时间哪一定有人确认出来。就算认出来了，也与我无关啊，我要赶在刑警队之前将凶手抓到才算本事。”
　　
　　　　“其实，除了那些之外，我还看到包装尸体的黑色塑料袋中有一个纸片。”
　　
　　　　“什么样的纸片？你捡起来了吗？”萧强眼前一亮。
　　
　　　　“没。”秦天淡淡地说。
　　
　　　　“晕，你怎么不捡起来？”萧强很是懊恼。
　　
　　　　“可是我看了，记下来了。”秦天看萧强的样子不禁好笑。
　　
　　　　“是什么？”
　　
　　　　“一张入场券，滚石夜总会。”
　　
　　　　“一张夜色总会的入场券能说明什么？很多地方搞促销都可以得到。”
　　
　　　　“可是这张不一样，这张是撕了口的，说明已经用过了。”
　　
　　　　“你的意思是，凶手或死者曾经去过滚石夜总会？”萧强总算明白秦天的意思了。
　　
　　　　“答对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滚石夜总会。”萧强不由秦天分说，一把抓住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