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传说中,生灵死后,需经鬼门关,走黄泉路,过奈何桥,饮孟婆汤,方可进入忘川河后的阴曹地府。 阴曹地府司掌三界六道生灵轮回转世。天地万物,死后灵魂皆被黑白无常拘至,阳间一切善恶都需在此了结后,再次进得六道轮回。 但世间生灵何其之多,疏漏,逃脱,以及不愿轮回跃入忘川河的灵魂,数不胜数。久而久之,阴间阴森恐怖,尽是孤魂野鬼。 无数轮回前,地藏菩萨入主地府,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鸿蒙大愿,誓要度尽三界六道所有孤魂野鬼。可纵然他法力通天彻地,却也难能为力。 在四层地狱迷宫之下,有轮回无法管辖的阴森之域,世称“无名鬼域”。无名鬼域之大,就连地藏菩萨都无法通晓。 鬼域中,无数孤魂野鬼安居于此,渐渐形成独属于他们的秩序。从生存到繁衍,从认知到修行,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其中诞生的一个族群,唤作“鬼族”。 鬼族足有数十万族人,饶是如此,也不过这无名鬼域的沧海一栗,甚至连它的灭亡都无人所知。 他们吞噬弱小,壮大自身,却没料到,某一天会成了别人的猎物。 ………… 那是一只吸血鬼,它戴蓝色的尖顶帽,这世间无人见识过它的面目,清楚的只是它对于死亡的渴望。 仅一个瞬息,方圆百里内,所有鬼族被尽皆吞噬,它们本是躲开了轮回的魂魄,一旦死了,便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再无重来的机会。 吞噬这么多魂魄,它的伤势减轻不少,正欲离去时,它忽然转过身。 “居然还有活口?” 嘶哑的声音蕴着疑惑,它飞过去,那里有道幼小的魂魄正在凝形,似是诞生不久。 小小的人儿粉雕玉琢,毫无鬼魂阴森,不哭不笑,安然宁静,如同淤泥中最不可思议的花朵。 她睁开眼帘,眸子澄澈清亮,却是异瞳,左眸为红,右眸为黑。 “这是……” 吸血鬼的目光停驻在女孩腰间,一块发着微光的红色古玉上,恍然,却更震撼: “命魂之玉,你是天命之人!” 女孩没有看到他,便被其催眠,晕了过去。 “真是大功一件,没想到天命之人竟是鬼身。”吸血鬼自语,“带回去,蚩尤大人会很高兴吧……” 它叫妖风,蚩尤麾下的一员。如今蚩尤封印松动,它也四处动作,为其创造条件。 ………… 妖风回到时,邪神蚩尤正在沉睡,它觐见的只是蚩尤麾下的十二大妖:帝江、句芒、蓐收、共工、祝融、烛九阴、强良、奢比尸、天吴、弇兹、玄冥以及后土。他们每一个,都令三界众生深深忌惮。 “这便是天命之人?小女娃罢了。” “你莫小觑她,成长起来,可是不输于你我。” “那就吃掉,省得将来祸患……” “不,天命之人不堕轮回,我们杀不死她。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切莫浪费。” “不如,我们教授她术法吧。” “你疯了吗,那是天命之人……” “没有命魂之玉,除了我们,又有谁知道?我们一起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培养出最强大的天命之人。她将会是蚩尤大人入主三界的利器。” “再由她,将其他天命之人各个击破!” “自相残杀么……”幽幽的叹息中,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俯身将女孩抱起。 “你心软了?后土,莫忘了我妖族处境。” “我自然不会,此事由我禀告大人。” 后土秀手摩挲着那枚红色古玉,眸光却注意到女孩红衫腰系间的娟秀小字。 “潇。” 她低声喃喃,注视着女孩沉睡的容颜。 “你,唤作鬼潇潇么?” (一)、初遇 此时正值元宵节。 日落西沉,皓月初升,酉戊之时本是集市散去的时刻,这条长街却变得愈发热闹。 长街两旁,柳树槐树上都挂满灯笼,映得比白日还要明亮,长街上熙熙攘攘,喧闹声,隔着墙壁也能听得清楚。屋子两侧,歌坊笙歌正浓,赌坊生意正旺。 贞观年间的长安城中,这里是最繁华的一条长街。 几天前,我盘下了这家乐器坊,隔壁的长安歌坊便要了大批乐器,一直忙活到现在。幸好前坊主回家安度晚年,否则,以他这大把年纪,恐怕也难以支撑得住。 我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望着外面转黑的天色,舒服地扬起了眉眼。 虽然跟着几位师父修行,法力日渐高深,早已不惧日光,我却依旧是讨厌的。 毕竟,我只有魂魄,用他们的话说,我是鬼。 我叫做鬼潇潇,生于赤水的鬼女潇潇。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长安,我撑起云梦伞,打算出门仔细见识下这长安城的繁华。可我正准备动身时,又有客人进来。 “你要买什么?” 我心下不悦,语气也不见得中听。 “店家,你这里可还有上好的箫?” 那声音清脆温润,像是上等的乐器敲击,怕是寻常女子一听,便会脸红心跳。我不禁抬眸打量他,他面容精致,五官俊逸,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翻领和外襟绣着淡蓝色的四季锦花纹,腰间系着繁复的锦带,上面挂着一枚碧绿古玉。 所谓公子如玉,或许指的便是这样的人吗? 迅速回过神来,我不着痕迹地紧了紧眸,那玉的样式,我听几位师父描述了太多次,一眼便识了出来。 这是命魂之玉,眼前的男子便是天命之人,我此行出来的敌人么? “请稍等。” 我笑了笑,他望着我同样怔了一瞬,不知是因为我这双异瞳,还是其他。我知道我容颜极美,甚至便没有见过能胜过我之人,可再好也不过面相,我只是一缕魂魄,仅此而已。 我取出一支紫竹胚子,坐着漆花竹凳,慢慢地调试音孔,看似全神贯注,实则思量天命之人的事情。 忽然,我偏过脑袋,他也正好看来,冲我微微一笑。 “箫做好了。” 我嫣然地笑,接过银两,看似不在意地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大唐风气开放,若是别的时代,怕这举动也太过孟浪,引人生疑。 “在下偃无师,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偃无师么……很动听的名字。 许多年后,那一场场远去的往事被时光浸泡,早已铅华洗尽,失尽味道。历经尘世生死离别,尝过人间酸甜苦辣,岁月剩给我的,只有心灵的沧桑。漫长的等待中,曾经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和事,或生离,或死别,或江湖两忘。 在最后的最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毕生所求,我一生所愿,也不过是一世长安。 和他,一世长安。 可惜,在此时的长安城内,我是如何都不会明白的。 (二)、箫声 持着伞,我走在长安城的街巷中,倒也不在意他人诧异的眼神。 我讨厌阳光,时常以伞避日,久而久之,便钟爱于伞。如今这把淡紫花伞,便是我托神女以巫山风云打造而成,取名“云梦”,我很喜欢。 在乐器坊和赌坊的前面,是进出长安的驿站,生意太过兴旺,驿站老板时刻不曾停歇。门前的长街上,摊位鳞次栉比,摆满了我不认识的东西,还有一些铺子间,传来香喷喷的食物气息。 只不过我是鬼魂,不食五谷,也不觉饥饿,奢比尸曾经要教我摄食精魂,但我不愿。 我经过一间又一间摊位,买下许多有趣的小物事,有些是孩童的玩具,但我从未见识过,兴致浓时,却没注意脚下的路途,不小心便行至灯火阑珊处。 我认出来,前方是明月桥,一个姓陈的员外常喜欢在桥上散步,此时他应该在灯会中,而站在桥上的,竟是那名天命之人。 偃无师,他来这里作甚么? 来长安前,师父们便已嘱咐过我,切莫在长安城动手,大唐官府弟子无数,强者众多,一旦暴露身份便万劫不复。他们却是多心了,虽然诸多教诲,我仍是惫懒的性子,就算在野外,我可 能也不愿争斗。 他取出买自我的紫竹箫,缓缓地抵着下唇。 我不禁停下了脚步,这箫声…… 蓐收精通于箫,我常央求她传授与我,但许是我资质愚钝,这多么年也只习得皮毛,唯独耳朵挑剔了不少。 可如今听来,偃无师的箫声,比起蓐收也不逞多让。 笙笙清脆,蕴着一丝难言明怅惘,远处,一只机关木鸢飞来,盘旋着落在他的肩头。 他放下箫,转身看到了我。 “又见面了。”他迟疑了下,却是继续道,“鬼姑娘。” 听闻这个称呼,我有些忍俊不禁,这倒也是,大概没人会是“鬼”这个奇怪的姓氏。 我移步上前,行至桥头,好奇地注视着那只机关木鸢,它没有魂魄,却分明可以自由行动。 “好神奇,这是你做的吗?” “祖上留下的粗浅技艺罢了。” “能让我看看吗?”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本想轻轻地触碰,却没想到木鸢挥一挥翅,落在了我的手背。 他微笑道:“看来,小然很亲近你。” 小然,这只木鸢的名字吗? 我低语,心中自有了算计。据说命魂之玉有微妙的联系,使天命之人有大概率相遇,何不接近于他,找到其他的天命之人。 看他的样子,恐怕还未知晓自己的身份。 我这样想着,却生不起多少杀意,只可惜天命之人是妖的大敌。 如今的三界,是人、魔、仙的三界,而我们这些被驱逐在外的,统统被称为妖。 妖族,在等待蚩尤大人归来。 (三)、盗珠 妖和人、魔、仙有什么区别? 那时我问后土,她说,世间生灵中凡被三界驱逐的都是妖。 妖和他们没有本质的不同,就像五百年前的那只石猴,自号“齐天大圣”起是妖,在天庭当弼马温时却为仙,大闹天宫时又化作妖,如今西天取经,待得功德圆满,怕又成了一个仙。 多么荒唐可笑。 他们将妖驱逐到贫瘠荒芜的地方,供门下弟子修行历练,捕捉驯养幼妖作召唤兽,甚至还创造出如“炼妖”、“炼化”之类残忍术法。 其中一处,便是长安城东南角落的大雁塔,那里镇压了百万妖族,以圈养的方式生杀予夺。 回想后土的描述,我倚着天台边缘的石栏,眺望对面那座深青色的高塔。 待到子时,我合上伞,缓步走下天台时,身形便已隐去。这对于魂魄之身的我而言,太过简单。 我小心地潜入大雁塔内,躲过来回巡视的卫士,向着交代的方位接近,师父们让我去取一件名为“定魂珠”的东西。 大雁塔看似只有七层,下面却有鲜为人知的雁塔地宫,足有百层,每层都有守护兽,供各门派精英弟子历练。 我以魂魄之身绕过守护兽,渐渐发现它们感知不到我的存在,直到最底下的那层,我看到一枚散发淡淡幽光的圆球,放在华贵的锦帛中,极其美丽。 我悄然屏息,指尖小心地触向了定魂珠,而就在那一瞬间,地面剧烈震动。 “什么人?竟敢盗取镇塔之宝!” 这是镇塔之宝? 我不敢迟疑,迅速将定魂珠收起,散去化形,料想常人是瞧不见魂魄的。 但我随即意识到自己错了,破空声响,我连忙转身,手中胭脂横在胸前。 一把银色长剑刺中胭脂的刃面,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我心里有些疼惜,毕竟胭脂作为防身的爪刺,跟随我很久。 我借着力道后掠,抬眸,长剑的背后,那人剑眉星目,此刻正冰冷地看着我。 “休逃!” 他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扬起,整个剑身发出耀眼的银色剑芒。 横扫千军,这人是大唐官府门下。 我意识到来人身份,自然不愿与他缠斗下去,施展学自蓐收的封印术法,好在我的师父也不是自吹自擂,那人动作果然凝滞了一瞬。 我趁这个机会离开这层,可已经算晚,大雁塔的守卫之多超出预料,几乎结出了一道密密的网,而在那名大唐官府弟子的带领下,我难以隐匿。 他是怎么发现我的?师父们都说只有照妖镜和齐天大圣的眼睛才能找到我,现在想来也太不靠谱。 最终,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总算是逃了出来,看天色已是寅时,耳边传来军士战马呼啸而过的声音,我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循着一间房屋便翻了进去。 “鬼姑娘?”熟悉的声音,透着讶异。 我魂体受损太重,听闻这种称呼,心里一松,便晕了过去,不知为何,我竟会莫名地信任他。 明明我和他只有两面之缘。 不过这也太过巧合,如果不是我没有那个命魂之玉,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天命之人了。 (四)、桃源 我睁开眼时,只觉一片漆黑,浑身酸软无力,低眸却见到数寸外,一双翠绿的眸子正盯着我。 我的睡意瞬间便被抛到了战神山,它似乎也吃了一惊,扑棱棱地飞起来。 “小然?” 我识出来,这是偃无师的那只机关木鸢。是了,当时我逃到长安酒店,翻进一间厢房中时,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后面的事我便不记得了。 看来,他是救了我一命。 可我现在又在哪? “鬼姑娘,你再休息会,里面有糕点,都是比较清淡的,不会伤了肠胃,你若饿了不妨吃些。” 外面传来他的声音,帘沿透着些许亮光,伴着马蹄声,我明白自己是在马车内,只是我竟没感觉到颠簸。 这才注意到,身子下面是厚厚的软垫,车厢内糕点,茶水,许多周到的准备,十分细致。 我心里一阵翻腾,这人也太体贴了,萍水相逢,他便能如此细腻地对待于我。 “鬼姑娘?”他见我不应声,又问了一句。 我默了默,低声道:“你唤我潇潇好了,鬼姑娘什么的,未免怪异。” 许是初醒的缘故,声音蕴着糯软的嗔意,我心中微赧,连忙闭口。 可是许久,都不见外面应声,我心中有些失落,直到他忽然说道: “潇潇,已经到建邺了。” 建邺城,这么说来已经出了长安?他这般赶路,怕是已经知道些什么,只不过体贴地没有揭破。 想着,我心里不愿承认,自己会因为那人唤着自己的名字而有些开心。 “你可有去处?” 这是要与我分开吗?可我下决心接近他,又怎会如他所愿。 “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哪里会有什么安身之地。”见他没有拆穿我,胆子索性大了起来,“不如,你先收留我几天吧,我……吃的很少的。” 嗯,其实我想说,我不用吃食,很好养活的。 “好。”我听出来,他似是笑了笑。 倚在马车里,我微闭着眸靠着软垫,听着车轱辘压过石板的声音,哒哒的马蹄声参杂其中,回荡在这宁静的建邺城内,我有些安心,连魂体的损伤也觉得舒缓许多。 至于什么天命之人,什么妖族使命,再不愿去想。 马车渐缓,最后停了下来。我挑开车帘,探出身子,他没料到我要下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 此时已是夜晚,天色正好,繁星点点挤满了整片天,前方有一潭湖水,夜色中湖面晕开波纹,将漫天星光全部倒映湖中,此情此景,让我觉得将要置身于漫天星空中。 “你觉得怎样?” 他看似随意地问,我却听出丝关切的意味,大抵是关心我的身子状况,可我一区区魂体,不怕风寒,也不受外伤。 我淡笑道:“很美。” 他怔了怔,同样笑了起来,温声道:“这里是我的家,桃源村。” 桃源村,传闻中的那个世外桃源吗? (一)、初遇 此时正值元宵节。 日落西沉,皓月初升,酉戊之时本是集市散去的时刻,这条长街却变得愈发热闹。 长街两旁,柳树槐树上都挂满灯笼,映得比白日还要明亮,长街上熙熙攘攘,喧闹声,隔着墙壁也能听得清楚。屋子两侧,歌坊笙歌正浓,赌坊生意正旺。 贞观年间的长安城中,这里是最繁华的一条长街。 几天前,我盘下了这家乐器坊,右侧的长安歌便要了大批乐器,一直忙活到现在。幸好前坊主回家安度晚年,否则,以他这大把年纪,恐怕也难以支撑得住。 我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望着外面转黑的天色,舒服地扬起了眉眼。 虽然跟着几位师父修行,法力日渐高深,早已不惧日光,我却依旧是讨厌的。 毕竟,我只有魂魄,用他们的话说,我是鬼。 我叫做鬼潇潇,生于赤水的鬼女潇潇。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长安,我撑起云梦伞,打算出门仔细见识下这长安城的繁华。可我正准备动身时,又有客人进来。 “你要买什么?” 我心下不悦,语气也不见得中听。 “店家,你这里可还有上好的箫?” 那声音清脆温润,像是上等的乐器敲击,怕是寻常女子一听,便会脸红心跳。我不禁抬眸打量他,他面容精致,五官俊逸,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翻领和外襟绣着淡蓝色的四季锦花纹,腰间系着繁复的锦带,上面挂着一枚碧绿古玉。 所谓公子如玉,或许指的便是这样的人吗? 迅速回过神来,我不着痕迹地紧了紧眸,那玉的样式,我听几位师父描述了太多次,一眼便识了出来。 这是命魂之玉,眼前的男子便是天命之人,我此行出来的敌人么? “请稍等。” 我笑了笑,他望着我同样怔了一瞬,不知是因为我这双异瞳,还是其他。我知道我容颜极美,甚至便没有见过能胜过我的人,可再好也不过面相,我只是一缕魂魄,仅此而已。 我取出一支紫竹胚子,坐着漆花竹凳,慢慢地调试音孔,看似全神贯注,实则思量如何对付天命之人。 忽然,我偏过脑袋,他也正好看来,冲我微微一笑。 “箫做好了。” 我嫣然地笑,接过银两,看似不在意地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大唐风气开放,若是别的时代,怕这举动也太过孟浪,引人生疑。 “在下偃无师,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偃无师么……很动听的名字。 许多年后,那一场场远去的往事被时光浸泡,早已铅华洗尽,失尽味道。历经尘世生死离别,尝过人间酸甜苦辣,岁月剩给我的,只有心灵的沧桑。漫长的等待中,曾经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和事,或生离,或死别,或江湖两忘。 在最后的最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毕生所求,我一生所愿,也不过是一世长安。 和他,一世长安。 可惜,在此时的长安城内,我是如何都不会明白的。 本帖最后由 老司机发车了 于 2017-2-19 11:19 编辑 (五)、栖居 桃源村,如我想象中的那般,景色秀美,落英缤纷,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偃无师为我结了一间草庐,我便在这里暂时栖居下来,每天看日出日落,平平淡淡。 听他说,这里与外界隔绝了数百年,是他先祖偃师携精通技艺者避乱世而入,直到贞观年间,繁盛之世,才逐渐恢复与外界的联系。 而他去长安城,便是寻找偃师留传的偃术技艺,听闻大唐官府擅于鉴赏神兵,故而前往讨教。 难怪那时,我会在长安酒店为他所救。 桃源村民风淳朴,食用丰足,风景也很好看。 刘大婶有一双妙手,能将寻常的粗麻布料裁剪出极其美丽的样式,我穿上后,十分相衬;在她隔壁的孙厨娘,可以用普通的食材烹饪出美味绝佳的菜肴,哪怕我是鬼身,也不免馋嘴。 她俩经常拌嘴,不过每当这时,孙猎户便会出来,笑呵呵地将她们劝开。 孙猎户据说祖上是有名的铁匠,偃无师喜欢使用古朴无锋的重剑,便都是他打造的。 在村子南面,有一座药庐,玄大夫时常坐在外面,讲解医理,村民们几乎都不生病,还有雨画师,他有一手妙笔丹青,那次见到我后,几番缠着要为我作画,他顽固地像个孩子,我央不过他,便是允了。 村民们都很和善,对我也很好。 几天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我是偃无师从外界带到桃源村的女子,他们怕是心照不宣地认为我是他的妻子。 我是鬼,是妖,自幼跟着几位师父在战神山修行,对于男女礼教本就懵懵懂懂,是以才有这般的羞窘境遇。但他们不主动提起,我也无从解释,否则岂不是更添无措。 我有些羞恼于偃无师,怨他不向村民们说清楚。如今看这人,分明像是元宵节吃的汤圆,外边雪白糯软,内里却是黑的。 “潇潇,现在已然入春,我带你去桃花潭泛舟游玩,好不好?” 温润的声音带着些许引诱,听起来像是在哄弄小孩,我想去,但又撇不开脸,便抿着唇,故作犹豫地看着他。 他见我这副模样,继续温言道:“桃花潭风光秀丽,虽然不算宽阔,但胜在清逸宁静,如今天色正好,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着凉的。” 我弯弯眉眼,在他期许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他向夏大叔借了一排竹筏,摆上两只竹凳,铺上厚实的软垫,搀扶着我登了上去。 撑起竹篙,竹筏缓缓划动,湖水澄澈,偶尔还能看到游鱼经过,湖面荡着微风,透着些许湿气,桃花潭上、下游各有小瀑飞落,岸边桃花含苞待放,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游到湖心,他放下竹篙,任竹筏随湖水漂流,取出那支紫竹玉箫。箫声,和长安城全然不同,曲调分外悠扬。 我几乎迷了眼。 “待到桃花盛开,落英纷飞时,才是桃花潭最美丽的时刻。” 我嫣然地笑,却微微低垂了眸。 桃花盛开时么?我怕是等不到了。 早在几天前,我魂体的伤势便已痊愈,我注定不能在这里生活多久。 回去的路上,我掩饰低落的心情,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向他辞别。 不如,再住上几天吧?我自欺地想着,却不料生了变故: 妖风到了东海湾。 我消失了近一个月,几位师父怕是都要急死了,他们被封印在战神山无法出来,所以遣妖风来寻我么? 桃源村以偃术隐蔽,寻常人进出不得,但我是魂魄,阻不得我。我在入口依依回眸,最终转身。 我选择了不辞而别,不知他是否会生气,会心急? 对不起了,偃无师…… 无师。 (六)、后土 我回到战神山,将定魂珠交予师父们。 听妖风说,自大闹天宫后,杨戬从炼丹炉中寻出火眼金睛的修习之术,如今早已不是齐天大圣独有的术法了。 囚禁了五百年,当初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如今却是打个神仙坐骑都要搬救兵的孙悟空,也不知我的这几位师父真要出来后,又能否是这三界的对手。 我问妖风:“那人既修炼了火眼金睛,有无可能窥得我的面目?” “三界悬赏令没有您的画像。”妖风举止恭敬,“大人,我查探清楚,那人是大唐官府的翘楚,叫做剑侠客。” “我知道了。” 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在战神山修行了几日,我隐隐觉得胸口烦闷,起初我以为是伤势复发,但这不是魂魄该有的症状。 我终是按捺不住,找向后土,几位师父中,我和她最是亲近。 “后土,你说,如果……” 我斟酌着语句,低声说道,“一个人经常会想到另一个人,又是为何?” 后土神情变得严肃,她追问我遇上了什么人,我不愿瞒着她,便如实说了。 “这件事,切莫与他人说起。” 她轻叹,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潇潇,你涉世不深,是我疏忽了。” 我知道,师父们对我一直都存在两种不同的态度,一方希望多磨练于我,另一方则不愿。但他们都生怕我遇上三界的高人,似乎那样我便会叛变妖族。 这又怎么会呢,我可是跟着他们修行长大的。 “那人是天命之人?” 我点了点头,犹豫着问道:“师父,为什么……天命之人一定会阻止我们,为什么妖族就不能和他们很好的相处?” 我知道这问题太过天真,可我还是不甘,为何这世间之事,非要如此曲折。 后土沉默了许,低叹道:“你性子散漫,这些事你既不愿,便不必再管,只希望有朝一日莫与我们刀兵相见。” 我连忙摇头:“师父说笑,我怎会加害于你。” 她没有细言,却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这世间不如愿事十之八九,最痛苦的莫过于‘求不得’。潇潇,那个人……” “不去想,便不会苦,空欢喜,不如放下吧。” 求之不得,就不必自苦么? 可我求什么了,我不明白。 (七)、化境 这些时日,后土不许我出去,我便只能在战神山内蹦跶,无聊招惹花花草草,偶尔作弄山里小妖,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蚩尤大人尚在沉睡,师父们同样被封印在山底,我便几乎是战神山的山大王,嚣张久了,凡山中精怪,只消看到那标志性的淡紫花伞,准会化作鸟兽散。 许是我把战神山折腾地够呛,师父们勒令我努力修行,言说封印即将解开,必须早作准备。 可我没看出,他们有什么紧切的样子。 帝江能歌善舞,但太自恋,大家都忍受不了她,共工和祝融碰上面便要吵个没完没了,强良和天吴好勇斗狠,每日都要切磋一番,句芒喜欢种树,可树要么是被烛九阴烧了,要么果实被奢 比尸偷吃精光,玄冥整天睡觉,哪怕蓐收拿着竹箫吹个半天也吵不醒,唯独正常的,或许只有弇兹和后土,但她们也是无所事事。 如果蚩尤大人哪天真要醒来,怕是也会被他们气晕过去。 我这样想着,心里终归有些泛酸,他们被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千百年,也只能这般打发时间了。 想归想,我也懒得打扰他们。 直到一日,我修为不进反退,我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连忙找上了弇兹。 弇兹本是一只蝎子精,她端详了我半响,面色古怪。 “你化境了。” 化境? 那岂不是飞升么,据说自那之后,便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其他师父听闻这消息,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过来,他们望着我,眼神复杂。 我不解,那不完全是喜悦,似乎还有别的意味。 强良咧开嘴,大笑道:“仅仅十数年就化境,不愧是……” 他未说完,便被天吴一枪刺了过去,他俩可真是力逢对手,非要争个高下。 可我总觉得,师父们有什么事隐瞒。一直以来,他们都像是在提防于我,唯一没给我这种感觉的,只有后土。 对了,后土呢? 玄冥打着哈欠说,“她该是躲起来了,每年的今日,她都会去想那个男人。” 我从未听说起这种秘闻,好奇询问。 “后土原先是女娲族的净瓶女娲,曾经与一名人族男子相爱。五百年前的大战中,那人为她送了性命。” 人族,是我们妖的敌人,恐怕这里面存在许多曲折,可如今也只是一句话便带过的往事。 或许,这就是后土所说的,最苦莫过求不得。 我隐约明白,却还是不懂: “那……什么是爱呀?” 师父们都笑,弇兹忍俊地说:“爱呢,简单地说,就是你见不到一个人时,总会想起他,时刻地想起他。” 我身子颤了颤,面色平静如常。 原来,这便是爱? (八)、桃夭 我终是按捺不住寂寞,跑出了战神山,料想几位师父知道,也定是无可奈何。 长安城,一如往昔的繁华。 我打着云梦伞,走在长安街的大道上。此时已值盛夏,阳光正热,两侧槐树传来蝉儿单纯而又倦人的声音,摊位间商贩的吆喝声也渐渐失了力气,驿站里,车夫们擦拭额前的汗水,同样昏昏欲睡起来。 我讶异地看到,此时乐坊正开着门,走近前,里面竟然是前坊主,不,现在前坊主是我了。 他看到我,似乎十分高兴。他说,因为我消失了年许,商铺早被官府收回,他在家里闲不住,又拗不住孙子央求,便再次买下这间店坊,继续以前的行当。 原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我笑着说,那以后如果我无处可归,你可要收留我为你做工呢。 他欣然应允,又从里屋拽出了一个小孩子,说真要有那天,一定要帮他管管他那调皮的孙子。 那孩子叫做小宝,一点也不怕我。 离开长安城,我穿过野外,来到了建邺。 建邺是座安宁的城镇,正午时分,阳光照到这座小镇时,它像是在静静的午睡。我坐在茶馆的二楼,有些欣喜和情怯。 我马上就要见到无师了,可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见他。 踌躇间,我不经意地往下一瞥,身子如遭雷击。 底下那人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正是偃无师,可他的身边,还伴着一名粉红色衣衫的女子。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总之是呆住,直到他们几乎走远,才想也不想地悄悄跟上。 我是魂体,隐去身形后也不怕他们发现,是以才敢接近。 “无师哥哥,我们去看戏好不好?”女子撒娇般地说着。 光天化日之下叫得这般亲昵,实在有违礼法! 我不忿地想,却看清了那女子的容颜。 一袭粉纱柔情似水,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她仿若初成人形的桃花妖,夭夭正艳,灼灼其华。 哪怕我对这女子没有好感,却也无法否认,她的容貌不下于我,甚至那份灿烂明媚,是我比不上的。 我可是鬼,做不到明艳。 后来,我内心烦乱,不记得是怎么跟着他们进的梨园,看那场名为《一斛珠》的戏。 那戏似乎是讲述沈唐潜入崔府,骗娶崔家明珠进行报复的故事,一曲唱罢,感动倒没觉得,只看到两个负心男人。 可那“桃花妖”竟哭得我见犹怜,她问无师,沈唐究竟爱不爱崔明珠? 一场戏罢了,你还当真了不成,真是幼稚。 我忍受不住,踉踉跄跄地逃开了。 (九)、鬼女 师父,我该怎么做? 后土看着我,眼中蕴着丝丝疼惜。 “忘了他吧,潇潇,不去求,不要想,便不会苦了。” 我低着头,缄默不言。 后土叹了口气,“你恨他吗?” 恨? 我找不到恨他的理由,他救过我性命,我又不曾表明心迹,就算想说他负心也谈不上。 或许,只是不甘心罢了,我在战神山时常想念他,他却怕是早已忘记了我。 不过空欢喜一场,也好,我便放下罢。 那师父你呢,有没有放下那个人? “没有。” 你……苦吗? 后土笑了笑,她如今瞧着还像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唯独目光沉静而又沧桑。 “我已经习惯了。” “每次我望着战神山外,黛色的山峦,便有一种我还在神殿做我的净瓶女娲,而他从未离开的感觉。” 我无法体会这种感情。 后土注视着我,低声道:“情之一事,最是折磨,潇潇,你入情不深,切莫陷了进去。” “我不会。” 那时,我答应得坚决。 ………… 不久后,战神山传来消息,妖风死在了东海湾,杀它的是天命之人,九头精怪独木难支,我便站了出来,分担压力。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心里是有恨的。 可我恨的是什么?莫名其妙。 我游走于三界中,收集破开战神山封印的材料,其中和不同的人、魔、仙交过手,学自师父们的术法诡异,招式强大,他们大都打不过我。 在一次次战斗中,我摸清楚了这三界间的门派,找出了十五名天命之人,他们或是天赋异禀,或是聪慧过人,单打独斗我自不惧,可一旦他们联合起来,我便不是对手。 毕竟,我只有独自一人。 饶是如此,他们也奈何我不得,反倒被我杀了不少门派弟子,亦未能阻止我将材料一件件聚齐。 我的法力日益高深,那把淡紫色的云梦伞已不适合我。听闻金蛇之鳞,可萃命魂之焰,我便以百条金蛇,取百鬼命魂之火,炼制一把碧绿幽伞,取名“碧火琉璃”。 此伞杀气腾腾,所过之处,有百鬼夜哭。 我的名字在三界间传开,他们都知道,这世间又出了一个妖女,叫做鬼潇潇。 生于赤水的鬼女潇潇。 本帖最后由 老司机发车了 于 2017-2-19 09:24 编辑 (十)、渡劫 一日,我潜入东海龙宫,盗取至宝镇海珠,却未料到那是他们埋伏已久的陷阱。 东海龙宫法宝繁多,如“照妖镜”、“现形符”之类皆可克制我,我还没意识到自己中招,东海龙太子便携着其他天命之人杀至。 我抬眸望去,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勾心夺魄的剪水明眸,竟然是建邺看戏的那只“桃花妖”,她眸光晶莹,似乎隐含担忧地看着我。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心里一颤,目光扫视,没看到偃无师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我都在躲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不敢想他会怎样对待我。 潜意识里,我不想与他刀兵相向。 这只“桃花妖”也是天命之人么?如此以来,十八位天命之人已知十七,也不知道那最后一个又是谁。 想着,我从容地逃遁,几位师父的术法被我融会贯通后,恐怕比三界十五门的技艺还要强大,可这次他们做了充分准备,甚至连“捆仙绳”都借了来。 不得已之下,我不再压制自己的修为。 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可以渡劫,达到“出神入化”之境界,只是…… 我有心魔。 我从东海龙宫逃脱出来,落到蓬莱仙岛上,望着天穹那滚滚的劫云,凄然地笑。 心结未解,这心魔,我是渡不了的。渡劫之日,便是我魂灭之时。 也罢,我太累了,听师父们说,我生于赤水,只遗憾,不能再魂归赤水。 我疲惫地闭上双眸,只等那雷劫降下。 “潇儿……” 那熟悉的温润声音,唤得我心里发颤。心魔,开始肆虐了么? “潇儿。” 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真实。我不禁睁开眸,便再次见了他。 偃无师,他真的就站在我面前。 我回过神,语气冰冷:“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潇儿,我一直再找你。” “找我作甚?” 我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可嘴上却说着伤人的话:“你去找你的‘桃花妖’,看你们的《一斛珠》去,让我在这自生自灭吧。” “桃夭夭?” 他怔了怔,连忙说道,“你误会了,我一直把小夭当作妹妹,再说,她已经有意中人了。” 什么? 我呆住。 他面色微白,神情急切,“潇儿,先别说这些,快点渡劫,我支撑不了多久。” 我这才注意到,他竟用偃术阻住了雷劫,这种事情万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无师,我只是一缕魂魄,你为何要对我至此? 我内心酸楚终于抑制不住,哭喊出声。 “你才是我的劫!” “你要我怎么渡?我渡不了!” 天穹那些雷劫我又有何惧,只是很久以前,你就成了我的心魔。 无师,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劫。 我又能怎么渡,我没办法的,从一开始,我便没有办法的。 (十一)、天命 到头来,竟是一场误会。 我流着泪,笑开了颜,心结解开,心魔随之消散,我便是渡劫成功了。 “无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夭告诉我的,我和她说起过你的事。” 我忽然明白过来,桃花妖,不,桃夭夭当初为何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这么说,她可是救了我一命。”我心下感激,却又迟疑道:“那她会不会有麻烦,毕竟……” 毕竟我是妖,是你们天命之人的敌人,在我们中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为什么这世间之事,非要有如此多曲折? 我低垂着眸眼,悄悄转过了身子。 “潇儿。” 他唤着我,抓住我的手,要我看着他。 “不管有什么困难,让我们一同面对,好吗?” 我嫣然地笑,轻声道:“可我是妖。” “妖该在三界有一席之地,我们可以想办法。” “我抢走了你们不少东西。” “我们一起,慢慢偿还。” “我还……杀了三界十五门派很多弟子。” “那,我们便去阴曹地府,助他们顺利轮回转世。”他深深地望着我,“潇儿,这天地间任何事情,我们一并担之。” 我又哭了。 后土,我食言了,你说,我怎能不去求? 破开封印的材料我已经集齐,我为妖族做的够多,能否让我自私一点,这三界之事,我再不想过问了。 我是贪恋了,想和他在一起,每天看日出日落,云起云舒。 我回到战神山,把此事告诉后土,她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潇潇,快点走,蚩尤大人醒了!” 可是已经迟了,一股磅礴的威压笼罩着战神山,压抑地我几乎窒息。 这是邪神蚩尤,令整个三界都为之颤抖的存在。 “你想走?”浩瀚的声音仿若炸雷。 我硬着头皮回答:“恳请蚩尤大人成全。” 蚩尤大笑,听不出这笑声是何意味。 “我这里有一图,名为《天地七元》,得于丹青生之手,其中有轮回七境,你若是闯过了,便离开罢。” “当真?” “当真。” “好,我闯。” 既然无师肯为我付出这种地步,我又怎会畏缩,让他一人承担所有险阻? 我踏了进去。 战神山内,几位师父面面相觑,后土面色变了又变,终究是忍不住道:“蚩尤大人,那可是轮回境,连我们化圣之人都不一定能闯过的轮回境……” 蚩尤打断道:“但她是天命之人,我岂会放她走。” 后土沉默了,片刻,才发出低低叹息。 “天命之人啊……” 所谓天命,究竟是谁之命? (十二)、归梦 我是后来才知道,在《天地七元》之前,丹青生还有一图,名为《乾坤九曜》,其内有生死九劫阵法,戾气深重,被破开后引动三界心魔化入阵中,方才衍变为轮回苦境,共有七重。 每一重,都聚集着足以毁灭三界的魔息。 在第一境轮回,面对五方鬼帝时,我毫无悬念地落败,那时我便明白,蚩尤根本就没想让我离开。 那又如何,我非要离开不可。 无数次的由生入死,由死而生,我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虽然这轮回境是与心魔的较量,真身无恙,但长久下去,我的心也逐渐麻木。 他们的实力就像是遥不可及的天渊,沉重地让我绝望,我甚至生了放弃的念头。 无师,如果我真放弃了,你一定会失望吧? 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失望。 渡劫之后,便是出神入化之境界,从那之后,修为很难精进,我只有在无数次的生死之间,才能感觉到丝丝的变化。 真耶,幻耶? 我似乎摸索到了出神入化之后的下一个境界。 “你化圣了?” 五方鬼帝倒在了我面前,中方鬼帝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原来,这个境界叫做化圣。 无师,我们快能相见了。 从第一境轮回之后,我便一发不可收拾,依次冲破了九灵元圣,华岳圣母,南北二斗,八部天龙和无上天尊的轮回之境,来到了最后一重。 我缓步登上前,那里是一片濛濛的混沌。 “化圣第九层,也难怪你会站在这里。” 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却感受到堪比蚩尤的压力。 “吾之名为,自在天魔。” 那个传说中,连佛陀都奈何不得的魔么? 我平静地望着他,折开了伞。 与其说是伞,倒不如说是一朵花,这是我在第一境轮回中,取三生河畔曼珠沙华,以幽梦为瓣,情丝作蕊,再辅以句芒种植之法,培养而出。 我取名为“浮生归梦”。 “好名字!”自在天魔大笑,“这世间种种,何尝不是一场梦?” 我双眸冷彻,手中浮生归梦娇艳绽放,向他进攻过去。 曼珠沙华一株,藏浮生忆念一世,也不知何时方能引墨蝶翩翩,归梦浮生。 我终归是不甘。 (十三)、明媚 我闯过了轮回七境。 没有人知道我是怎么打败了自在天魔,只有我清楚,我们最后没有交手。 他说,魔是佛的对立。佛是彻悟,是放下,是圆满,而魔,则是放不下,是执念。我执念很深,早已入魔。 我觉得好笑,我不是魔,是妖,不过他既然让我出去,我也懒得和他争辩。 蚩尤没有再为难我,我离开了战神山,一路不停歇地赶到了桃源村。 无师,你在哪? 我们约定好了在这相见,可我找遍了桃源村,最后只发现那个机关木鸢。 小然,无师呢? 木鸢啾啾地叫着,它似乎很焦急,我却听不懂它的话,看来以后,我有必要让无师教我机关术。 我带着小然,顺着它的指引来到长安,才知道消息已经传遍了三界: 人族偃无师私自救下妖女鬼潇潇,现已被关入天牢,即刻问斩。 我脑袋嗡地一声,如遭雷击。 为什么会这样?无师可是天命之人! 我登时心乱如麻,慌张无法思量其它,直奔天庭,顷刻间来到了南天门外。 “来者何人?” 天兵天将拦在面前,我手中浮生归梦一卷,将他们击飞。 “你们交出无师,不然……” 我走到凌霄宝殿前,望着那诸多仙神,声音压抑到了极致。 “今日,我便大闹天宫!” 自在天魔说的没错,我在轮回七境中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磨砺的不止是修为,还有执念。如今我执念之深,怕是佛陀也度化不得我。 如果这是魔,那便入魔罢。 我长发如瀑,红衫似血。 五百年前,齐天大圣一根金箍棒搅得这里天翻地覆,五百年后,我手持浮生归梦,即将做着同样的事情: 大闹天宫! 化圣九层的我,修为已胜于当年的齐天大圣。 “潇儿。” 就在这时,那仿佛岁月深处传来的呼唤,叫醒了我。 我怔怔地转身,便看到了偃无师,他也化圣了,身着一袭银色衣甲,英武俊朗。 只是,他的身边还有其他十六位天命之人。 我终于冷静下来,是了,无师是天命之人,天庭怎么可能会处死他,这么漏洞百出的事情,我竟看不出。 他们的意图是要引我入天庭,方便抓捕我,但这个计谋,无师应该不知情吧? 我内心忐忑,看着他缓步走过来。 “潇儿。” 他注视着我,声音一如往昔的温润。 “我说过的,不管面对什么,我们一并担之。” 一并担之。 我扬起嘴角,在这天庭无数仙神面前肆意地笑,笑得张扬明媚。 我有说过,鬼做不到明媚吗?那或许是弄错了。 (十四)、死别 “你是天命之人,最后一位天命之人!” 呼声打破了寂静,我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满面灰尘的老道士,看其服饰,像传说中的太上老君,此时应该是炼丹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这才出来。 不过,他似是发现了第十八位天命之人,也不知那最后一人,又是什么模样。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周围,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神色或多或少地变得复杂。 那个老道士,说的是我? “你们看我作甚么,难不成你们会认为,我是……” 我说着,突然呆住。 不知什么时候起,在我的腰间,出现了一道古玉的虚影。 这怎么会? 而与此同时,其他十七枚古玉也发出微微的光芒,仿佛在呼应着。 “十八位天命勇士齐聚,便会有这番征兆。” 所以,我竟是那最后一人? 这世间总有太多的出乎意料,让人难以接受,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在战神山的记忆仿佛流水般经过心田。 后土的欲言又止,师父们的隐隐忌惮,如今想起来,竟是那么理所当然。 全都是虚假的,他们从一开始便设计好,一直都是在利用我,为他们做事。 这些年,我所做的又是什么?我的存在又究竟有何意义? 我茫然四顾,他们看着我同样沉默,我突然生出一种天下之大,也无处可归的错觉。 最不济,就去长安乐坊给坊主做工。 “潇儿。” 他轻轻地抱住了我。 我抬起眸看他,他也正看着我,目光温柔而怜惜。 “不管这些了。” 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我的心是暖的,我整个人也是暖的,我茫然的心变得安宁下来。作为鬼魂,我冰冷了太久,很少有这样的感受。 我应道,嗯,那便不管罢。 不再理会三界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只要我们不分开,就好了。 等此间事了,我们就回桃源村,你要教我机关术,再待到那桃花盛开,落英纷飞时,我们去泛舟游湖,好吗? 之前的生离太过痛苦,让我更珍惜和无师在一起的时光。 我开始迫不及待地憧憬着以后的生活,却不知道,这世间比生离更痛苦的,是死别。 本帖最后由 老司机发车了 于 2017-2-21 17:07 编辑 (十五)、终曲 我的命魂之玉在蚩尤那里,玉中锁着我的心魂,为了不让十八名天命之人齐聚,他便毁了那玉,好让我身死魂灭。 但最后死的,不是我。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和后土相爱,又为她付出性命的人,叫做偃师。后土的血沸之术,便是学自他的偃术。 血沸之术,乃是以血换血,而那偃术,却是以命易命。 偃师,偃无师……偃族之人,都是如此么? 前一天,我们还在商议成亲的日期,后一天,留给我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们明明说好了,要待到落英纷飞,桃花盛开的。 无师,你这个骗子。 我终究是随其他天命之人一同封印了蚩尤,就像古老流传的传言中描述的那样…… 天命勇士,挽救了三界苍生。 …… 长安城,又是一年上元节。 是夜,万家灯火通明,却有一人站在明月桥上,身材修长,一袭红衫随风飘荡,静静地看着雪花翩翩地落下。 无师,今晚长安城下雪了呢。 湛蓝的夜空中,雪花飘飘洒洒,喧闹的灯会里,没有人会听到我喃喃低语。 无师,你听,我们的故事,被吟唱成了传说。 无师…… 我折下“浮生归梦”,指尖轻轻摩挲腰间的紫竹玉箫,任那青丝在雪中飞扬,万千如瀑。 你可知道,在你走之后,就连这长安城,也太寂寞。 这世间种种,都已寂寞。 到最后,我回到了桃源村,住在了那间草庐里,每天看日出日落,平平淡淡。 我翻出无师留下的书籍,研究其中的机关偃术,闲暇时,也陪桃源村的村民说会儿话,日子便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我的心里奇异地觉得安宁。 就像后土所说的,逐渐习惯后,我总会以为他就在我身边,不曾离开。 …… 无师,我会做机关了,小然看起来很生气,你说,它是不是怕我丢了它? …… 无师,刘大婶教了我裁缝,孙厨娘又让我学会烹饪,我给你做了衣裳,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做饭好不好? 对了,昨儿她们又吵起来了。 我们是化圣之人,早已超脱三界,不堕轮回,那偃术虽然是以命易命,我心中却还存着一丝念想。 无师不可能魂飞魄散的,他定是还会活着。 中间,桃夭夭也来看过我,她和小狼在一起了,却是单独来的,是怕他们有情人恩爱,惹我徒添伤心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我现在的生活很好。 …… 无师,你说,当初如果活下来的是你,该多好,我便不会累了。 …… 无师,夜里下雪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走在雪地里,就这样…… 白头偕老。 …… 无师,桃源村的桃花终于盛开了,实在是太美太美了,唯独……没有你。 …… 十多年了,我却觉得等候了太久太久,直到在这桃源村住得有些倦了,我便又来到了长安城。 几年前,乐坊的坊主终于是熬不过岁月,撒手走了。 小宝也是闲不住的性格,他要去大唐官府拜师学艺,这间乐坊店,便交给我打理。 我坐在这乐坊里,读书作画,生意稀少时,常常泡上一杯茶,就是一天。 偶尔会有好事的客人问我,我便会告诉他们,我在等一个故事里的人。 历经尘世生死离别,尝过人间酸甜苦辣,漫长的等待中,曾经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和事,或生离,或死别,或江湖两忘。 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毕生所求,我一生所愿,也不过是一世长安。 与他,于他,予他,一世长安。 …… 直到那天,我像往常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麻木生活着。 “店家,你这里可有上好的箫?” 我脑中“哄”的一声,一片空白,我身子仿佛中了定身术,半天动弹不得。 直到好半响,我才小心翼翼地抬眸。 那人鬓发微乱,像是从桃源村一路疾驰过来,中间不曾有半点停歇。 他嘴角含笑,温柔地看着我,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润如玉,令我沉迷。 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如愿以偿的那样,一世长安。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