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风物志】一梦十年

东海的水，咸腥中总带着一丝苦涩。

而那只大海龟就出生于东海边上的黄沙中。

他没有妈妈，更没有爸爸，当他的脑袋从沙砾中钻出来时，他就已经要开始学习如何与命运抗争。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着那片充满了未知危险的深海走去。

在那个幽深的海底，他听到了无数的故事，也拥有了几份他认为在他一生中永远不会忘怀的友谊。然而，几年后，那只陪着他一起成长的小鱼，在繁殖季结束后就在他的注视下，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似乎不约而同地，他的小伙伴们因为种种原因一个接一个离他远去——有的是为了在更温暖的水域寻找海草，有的是在一轮掠食者的杀戮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更多的则根本没有一个理由。

大海很大，而他却越来越寂寞，越来越不想认识新的朋友。每一场相逢，都意味着一次离别。最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那些曾经的挚友也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淡去。

“在这个海洋里，想要找到与你一样长寿的生物是很难的。那些常见的小鱼小虾，他们的寿命对于一只大海龟来说，只是短短一瞬。长寿者为其他人所羡慕的同时，也必须忍受他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一只衰老的水母曾经这么对年轻的大海龟说过。

“那么在哪里才能找到和我一样长寿的生物，与我一起成长、衰老、相互陪伴度过一生？”大海龟不解地问。

“人，陆地上的人。”水母用触角指了指海域的最上头。在那里，蓝色的光倾泻而下，无数银色的鱼群在光中穿梭自如，无论大海龟看过几次，都会忍不住赞叹这一奇幻美景，“在比这个地方更上面的地方，就是人所居住的场所，那是我们水族的禁区，那里的空气对于我们而言哪怕呼吸一口都是剧毒。但是你可以，因为你是在那里出生的孩子，如果你愿意，那片土地会像过去一样接纳你。”

“不要去，人的世界，是可怕的世界。在那里充满了杀戮和阴谋，那不是我们应该去接触的世界。”一直在旁边旁听的海马突然出声劝阻道，大海龟知道，那天他才刚刚从父亲的育儿袋中脱离出来时，就看到了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运气不错，是一只海马，又可以卖个好价钱了。”这就是海马听到的关于自己父亲行踪的最后一句话。

尽管有海马的劝阻，但在不知不觉中，大海龟却开始逐渐回想起自己出生时的点点滴滴，那片土地，是他的出生之地，而现在也是他渴望之地。

接下来的无数个夜晚，他总会偷偷浮上水面，在星辰照耀下，看向东海岸边，细心观察着有关于“人”的一切。他看到有人带着他们的宠物，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当遭遇危险时，这种生物总会不由自主地选择先保护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宠物，甚至为此不惜自己负伤。

“也许人，并没有海马说得那么可怕对不对？”大海龟这么问自己。他又回想起自己的过往，在他的记忆中，他总是张开自己的四肢，为他的小伙伴提供一个庇护之所，用来躲避掠食者的袭击。他总是在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从来，从来没有被保护过。从前，他为此而感到骄傲，但自从看到了“人”之后，他只感到了一丝落寞。

“哪怕只有一次，也希望能够体验一下被保护的感觉。”、“想要与人类为伍，那种长寿的生物，一定能够在漫长的未来，陪伴我一直走下去。”……这样的想法驱使着大海龟，重新又从海洋走向陆地。

终于在某一天，大海中再也没有出现大海龟的身影。

上了岸的大海龟，谨慎地选择自己未来伙伴的身影。他看到年老者摇了摇头，只因为自己不愿意再在不远的将来接受一次痛苦的别离。他看到拖家带口的妇女，也转身离去，他觉得那种将注意力更关注于自己家庭的人，无法赋予他一次他所向往的奇妙历险。他在等待一个命运之人的垂青，他相信那个人会带他历经磨难，看尽繁华，正如他在无数个夜晚，在东海湾看到的那些冒险者一样。

终于有那么一天，当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心告诉他“他来了”。他足够年轻，足够强壮，最重要的是，他的身边还没有伙伴的身影，他相信，他也在寻找一个伙伴，正如他在寻找他一般。

他开始向男孩爬去，对于一只大海龟而言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奇迹一般的毅力让他终于爬到了小男孩的面前。“你愿意……”他张开了口。

还未等他说完，小男孩捡起了大海龟，看了一眼，扫兴地把它丢了出去。“东海怎么总是那么多低级货，所以我才不愿意来。”远远地，大海龟听到了他的声音。

涨潮了，深受打击的大海龟不愿再回到深海之中，而是埋入了沙砾之中，沙砾的余温让他回想起很远很远的过去，他就是在这片土地中出生。好温暖，好怀念，对于一个梦想破碎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的坟墓？大海龟一边想，一边陷入了沉睡。

当他醒来时，刺眼的阳光几乎让他睁不开眼，他感觉到自己的背部一阵刺痛。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是一年，还是五年抑或是十年？在海水和沙砾的共同洗刷下，他的背几乎疼得让他迈不开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已经老了。

“你看你看，我发现了一只金龟！”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让他惊醒。是的，还是那个男孩子，只是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大人。看来已经过去了十年了啊，他感慨地想。

“我喜欢这个，我要好好带它去升级，以后去和别人PK时，别人肯定会忍不住‘哇’一声……”接下来，那个男孩子说了什么大海龟已经听不到了，他只感觉到男孩抱着他走到了海中，对着阳光举起了自己。而他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原来沙砾将它背上的青苔磨去，露出了他金黄色的背部。他为数不多的昔日的伙伴听到了动静，一个个来到附近，偷偷在珊瑚缝隙中看着他。

他成功了，他的愿望实现了，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