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水。（大修，停更。）

第六章

叶予折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我，那种眼神交杂着怜悯与心疼。他仿佛想开口问我这些年的景况，然而那话语终究咽下。看我的模样就知道这些年的苦楚。

良久，他缓缓扶起我，替我拭去两颊的泪水。“懿和，我们走吧。”他揽着我的肩，似是轻和，却让人安心。

“予折哥哥，送我回醉仙楼就好。”

他凝一凝神，缓声道：“你一个人，我到底不放心。随我回叶府住吧。”

我停下脚步，才要拒绝，却迎上叶予折的话：“不要拒绝，从前不能与你的保护，如今我都能做到。”叶予折的眼眸里泛出波澜不惊的水纹，似乎还是九年前，初见他的样子。而我，也还是他眼中那个任人欺凌，无辜善良的孩童。

可惜，我早已不是。我不过是一个沾满血腥的污秽之人，从前那颗良善的心早已没有了。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没有心跳，有的只是一块冰冷的魂玉，维系着我残破不堪的性命。我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叶予折眉头一皱，关切道：“夜来起风，你又遭了一番惊吓，待回到府中，我替你开一剂安神的药。”叶予折见我点头，将我扶上不远处的马车，又取出一件白梨纹的披风替我披上。

回到叶府，已是亥时三刻。在重重夜幕之下，还能隐约看出叶府的华丽。叶予折本是孤儿，因着天资高，才颇为空度禅师赏识。近年来，叶予折修为渐高，天资的优势也开始显现，除却风萦释，他已是化生寺中最出色的弟子，何况他还是凌烟的副帮主，江湖地位自是非同一般。以叶予折今时今日的地位，过着贵公子一般的生活，也不足为奇。

叶予折吩咐几个侍婢替我收拾出一件阁子，那阁子前悬空挂着“飞絮轩”的牌匾。我隐约记起，昔年女儿村外的那条河便叫做飞絮河，我小时候最喜欢坐在飞絮河边看日落，而叶予折也会陪我呆呆地坐上半个时辰。

我抬眼看他，他露出一丝笑意。“懿和，我总觉得你会回来，所以我一直留着飞絮轩，等你来住。”我坐在雕花金丝楠木椅上，忍不住想落泪，却终究化成一句“予折哥哥，谢谢你。”

“时辰不早了，我先去替你抓一副药，你喝过再睡，也能安稳一些。”叶予折起身出门，微微往我一眼，径直而去。

静坐片刻，我忽地意识到有话与他说，便往他的住出去。“公子呢？可是睡了？”我问身旁一个侍女。“回小姐的话，公子，他正在药房煎药。”那侍女不敢看我，大概是我脸上密布的疤痕让她惊惧。我却并不为难她，只道一句“带我去药房”。

第七章

叶予折是化生寺的弟子，行医救人是本职，家中的药房自然也大，足足占满了三间房。“小姐，公子是不喜有人打扰的，奴婢就先告退了。”我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径自推开门，房中灯火通明，一股药香扑鼻而来，环顾四周却不见叶予折的身影。我缓步走近，才看清叶予折正在一间内室中煎药。我微微一怔，到底，待我最好的还是他。许是看见我倚在门框上，他的话中带着些许责备却又有些许怜惜，“懿和，你怎么来了。”旋即向我招一招手，“过来，到这儿来坐。”

“予折，不过是一副药而已……”未等我说完，叶予折打断道：“经了别人的手，我不能安心。当年如果不是我轻信他人，你脸上的那些疤又怎么会终身不愈？”他的语气中是愧疚，自责还有几分无奈。

我抚上脸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已经结成肉一般的颜色，虽不比左脸的疤痕狰狞，却像小虫一样布满整张脸，让人作呕。

叶予折的神情这样痛苦，仿佛忆及他这一生永远的噩梦。数年前我替他挨下的那几鞭子，成了我面孔上无法抹去的印记，也成了他心中无法磨灭的内疚。他从药柜一个小格子中取出一坨黑色的物体，我细看，顿时凝了神，那是一节蛇骨鞭，是那年绮月打在我脸上的蛇骨鞭。

“懿和，三年前，我终于找到了绮月和陆思尘，我亲手杀了她们。”叶予折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杀气，他本是温润如玉的男子，是行医济世的仁者，可现在，他的眸中凝满了戾气。

第九章

与顾曦同行闲话的当儿，却已到了闭月楼门口，一个一身红衣的小仆站在门口向我掬了一个礼，道：“颜公子邀苏小姐去空雪阁坐坐。”颜公子？心中一紧，是颜寞词，他可真当是神机妙算。顾曦心中自然有数，向我道一声还有事，便遁身而去。

从红衣小仆口中得知，空雪阁是木凝湮的住所。空雪，那是一把古琴，与木亦箫一样是上古时代的神物。“我们小姐喜爱弹琴，尤其精通古琴，颜公子听闻便寻了四海之内最好的空雪琴送予我们小姐，还将小姐的阁子改名为空雪，颜公子对我们小姐的情意可见一斑。”我点一点头，算是回应。这沐凝湮果真不是寻常女子。

我进去时，颜寞词不过着了一件寻常月白色的袍，懒懒靠在花梨榻上，品着手中的一杯酒。离得不远，有一个女子在那里抚琴，那琴声清幽平静，的确是空雪的音色。女子眉眼低着，眉目间生出一股清冷之气，的确很美，并且带着风尘女子不该有的傲气。她望见我，依旧抚着琴，没有一丝波澜。她身上的清冷有几分像我，可我是因为没有心，那么她呢，她是因为什么？

我走近，向颜寞词行了一礼，轻唤一声：“颜公子。”

“苏姑娘来了。”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昨日的事，叫姑娘受惊了。长安的治安素来算好的，却还是出了昨日之事，幸好予折机警，那些地痞才没有伤到姑娘。”

颜寞词本就出身仙族，在外表的富贵之下，更多出几分仙家韵致。“有劳公子挂心了，予折替我开了几剂药，现下已经无大碍了。”

“没事就好。苏姑娘是予折的朋友，自然也是凌烟的朋友，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他顿一顿，脸上绽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只是，姑娘不要与凌烟为敌就好。”

“公子说笑了，懿和不过一介女子，不问江湖之事，自然不会与公子为敌。”

见我神情不安，颜寞词只是笑笑，和颜道：“原不过与姑娘一句玩笑话。姑娘若赏脸，不妨来喝一杯，凝湮亲手酿的桃花醉，比之前些年，手艺又精进了些。”闻此，我不好推诿，行至他身旁，亲抿一口杯中酒，赞道：“沐姑娘的酒入口醇香，回味甘甜，自是上品，然而，酒不醉人人自醉。”

沐凝湮脸庞一红，欠身道：“公子、小姐谬赞了，这不过是细枝末节的功夫，上不了台面。”她唤他一声公子，不知是有外人在的缘故，还是私下她亦这样称呼。是了，再如何，她也不过是风尘女子，终究成不了他的夫人，至多算个红颜知己罢了。红颜弹指老，她也总有老去那一日，待到那时，又如何呢。

见他们眼中情意绵绵，我向颜寞词道一声：“颜公子，今日多谢款待。懿和还有事，不打扰公子了。”颜寞词点一点头，叫红衣小仆送我出门。

我回头望一望空雪阁，这样精致的阁子果然像极了它的主人。